表里(六)

【五四       真田昌幸×武田胜赖】

 

总有一天我会背叛你,源五郎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是一则颇有风度的犯罪预告。他恳切而心焦,仿佛背叛是一件身不由己的命定之事,即使他不情愿也无法可想。蛇注定要咬死农夫,螳螂注定要杀食伴侣,这并非冷酷或残忍,蛇很悲伤,螳螂也是,就因为它们是那样的物种,拥有那样的生存法则——它们多么地不得已。

就结果而言,真田昌幸的确背叛了武田胜赖,一次性地,毁灭性地。

可是人世间并不只有唯一的一种背叛。不是所有背叛都自私蛮野、工于心计、诞生于肮脏的堰塞池沼,从屈辱的石洪泥浆中滚滚而出。

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背叛,它性寒,味苦,源于变质的好意和失度的忠诚。这是最为恶劣的一种背叛,它用无辜的动机构筑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巨大错误。这错误动态又长寿,它永远活着,以便总是可以在荏苒星霜间杀死构塑它的罪人,很多次。

真田昌幸恐怕要用尽他的余生才能意识到:自己弄错了,搞砸了,一败涂地。他竟然做了这样一件事,为武田的灭亡做出了如此卓越的贡献。那时他已经不会为自己曾犯下的罪行感到痛苦了,武田胜赖这个名字也早已不能牵动他的心哪怕丝毫。

有一天早晨,他从一个梦境中醒来。九度山虚耗而寒冷,杉柏森林刚刚吞吐出一团青梅气味的浓雾。他是个双眼浑浊的行将就木之人,在时间感混淆的天然牢房中苟且偷生的时日,已经十年有一。

他突然想要走到庭院里,去编一个简单的花环。然后告诉自己的孙辈,在他还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他曾经把这样的花环献给某个人。就因为信浓流传过一个非常可爱的传说,男孩子应该把这样的花环献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或是,加冕给自己唯一的王。

——爷爷,你后来把花环送给谁了呢?

真田昌幸无言地笑了笑,把花环戴在名叫阿梅的小姑娘头上。

他突然感到很疲惫。他转过身,只想要回到方才那个梦境中去。

 

“有疑似武田斥候的人,出现在祝田坂的洗根松林。”

德川家康陷入了沉思。

进入十二月以来,武田的举动一直不寻常。明明持有三倍优势的兵力,却没有丝毫出兵速攻的意向。笠井、追分、气贺附近,均不定期地出现武田的忍者或斥候,表面上是在对德川施压、营造混乱和恐慌,实际上花招频频,诡计百出,让其真实目的深堕雾中。

“恐怕,武田在尽可能详细地绘制一份地图。”

“什么地图?”

“三方原的地图。”

德川家康深知三方原台地是什么样的战场。

他望着祝田坂,眼前真正浮现的却是永禄三年的桶狭间。

“信玄故意包围滨松城,同时,却在其他位置派出了这么多混淆是非的斥候。或许,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包围滨松,而是北上三河。”

“甲斐之虎也不过是一个耽于计策的愚者。”酒井忠次发出一声冷哼,“殿下,倘若武田在三方原扎营,如此狭小的低地,根本不堪一击。武田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故意把弱点外显,企图引诱我军开城迎战。”

“换言之,武田大军在三方原备战,是一个彻底的圈套。”

石川数正沉吟片刻:“既然如此,我军只有死守滨松城一途了吗?”

“不可。”酒井摇头,“寡兵守城,自取灭亡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已经识破敌军的计策,我军当然有机会取胜。”

只有两条路,德川家康想。——亡,或赌。

“况且反败为胜的机会,不就是武田亲自提供给我们的吗?”

 

二十一日的夜晚很快降临了。

真田源五郎站在本营边缘,一副缺少葡萄糖的表情,脑海中翻涌着一些凶险的念头。

武田胜赖望着源五郎的侧脸,觉得他一点儿也不是自己熟悉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而属于某个尚未被发现的濒危物种。反社会的花栗鼠,尾羽有毒的蜂鸟,硬质空骨的斑马纹虎鲸……他拥有奇诞的基因图谱,他的谎言得以成为一种芳香的甲醛,迷晕捕猎对象,便利他的进食——真田源五郎就是这么成问题的一个人。

源五郎再也难以无视对方的视线:“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胜赖有些不好意思,“有点想和你说话。”

“哦,那滚吧。”

“就算我们关系好,你也不能这么对主君说话吧!”可惜胜赖的词汇量没覆盖到“恃宠而骄”这个词,否则倒是可以同归于尽一次。

“那么,请您滚吧。”

“不是敬语的问题!”

源五郎皱起眉,伸手把胜赖头发上的树叶摘下来。胜赖乖乖地把眼睛闭起来。

“……你闭眼睛干什么,”源五郎感到好笑,“我没有那么打算。”

“我心情很糟。”

胜赖的声音有些困惑,在深夜中沉浮不停。

“有一种,这是最后一次能跟你这么说话了……的预感。”

源五郎在树胶般致密的黑暗中深深地看着对方,感觉心猛烈地沉下去。

“那就不要说出来。”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什么……”

“我喜欢你,”胜赖拼命地闭着眼睛,“可我没有你那么勇敢,看着你就没办法说出来。”

“……四郎,”他省略了一段不妙的逻辑,“你害怕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胜赖的声音充满了激烈的灰心。

“源五郎,我能够领导武田吗?父亲并非选择了我,父亲只是没得选择了而已。连权宜之计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无路可走的下下策。”

他的眼睛比夜色浅一层,不会收藏分寸,不会控制得宜。如果武田胜赖没有这样一双拙劣的美丽眼睛就好了,以后很多长句会变成短句,短句会变成缄默,这会成为一个更加简洁的故事。

“我一定会搞砸这件事的,可这根本不是一件能搞砸的事情。”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搞砸的,四郎。”源五郎慢悠悠地说,“比如说,我大可以把明天的战役搞砸,少想几个步骤或者多想几个步骤,让桶狭间时发生的奇袭顺利重现。这样一来,你就大可不必担心这些了。”

胜赖一阵哑然:“……但是,你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没错。所以,我也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你不可能一直都在。”

“可能的。毕竟,我会比你晚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比你小一岁。”

胜赖想了想,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我们都会善终,睡得迷迷糊糊时死掉,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源五郎用哄骗小孩赶紧睡觉的语气,下了一个温柔的蜜糖结论。

他暗自把嘴唇绷紧,到了毫无血色的地步,薄情之人都有这么一对标志性的青白嘴唇,只是四郎一直马虎着,没能真正看穿。

四郎没能看穿,在三方原合战的前一天夜晚,这个日后被称为表里比兴者的男人究竟下了一个怎样狂妄的决心——他竟然把尚在运筹中的战役看作是对方称王之路的开始。

他写了一卷长长的因果辩驳,规划了一个美丽又险恶的空中楼阁。从那一刻起,他洁癖般清澈的初恋和暗影般憧憧的野心已经纠缠在一起,不辨彼此,难舍难分。

四郎,他陶醉地想,那时你将是如此年轻的王。

孙子大旗烈烈飘扬在京都,此后千山为你颤动不已,所有海洋坚守你澄澈的眼瞳,所有尸横遍野只为捍卫你的情绪,所有枝繁叶茂为你改写季节。你的名字维系多少名字,你的语言拯救多少语言。这未必会是一个简易的国度,但我们可以一起驯化它,让它温顺,让它臣服。

四郎,你是我唯一的王,而我将只是你的军师。

 

那么,任何人都知道这场史称三方原合战的战役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家康输得很惨,惨到四十年后,已经成为天下人的他还记得那时的惨况。

他让画师把他战败时的表情画了下来,以便后世都能从那副名为颦像的肖像画中,了解到自己究竟陷入过怎样不堪的窘境。不幸或者大幸的是,那是德川家康唯一现存的在世肖像画。于是,浮现在后人印象中的家康,就总是这样一幅愁眉苦脸,好像他曾经度过了如此多灾多难的浩劫一生,能够称得上是个枭雄了,被戏称为缩头乌龟的事情,也可以无需凿井,一笑而过。

那不是一场打输了的战役,确切地说,那是一次深重的恐惧。

令家康感到恐惧的是,武田信玄既没有高估他,也没有低估他,他把他琢磨得那么精确,比家康本人更加了解他能够想到哪一步——就像一个永远战胜不了的悖论。信玄是一个巨大的未知,他是输给了一个无法勘测的深渊。

武田军沿秋叶街道南下时,突然调转了行军方向,沿姬街道北上。那时雪飘忽地下着,风势开始加强,在湿冷的暮色中,家康遭遇了阵势齐整的武田军。

按照家康的剧本,此刻,德川军本应背袭大意轻敌的武田军。然而,等德川军真正绕到了武田军背后时,却发现本应破绽百出的武田军正沉默地面对着他们——这就是被将计就计后、仍能以牙还牙的加强版啄木鸟战法,藉此,德川军谋划的背后攻击只能变成正面交锋。

三万大军森然沉默着,用必胜的磅礴气魄碾压着敌军。

黑暗的草原上,武田胜赖举起风林火山泥金军旗,如疾风般攻向敌阵。

山县昌景敏捷地解读了胜赖的攻势,配合胜赖的队伍进行前后夹击。一时间,夜幕中翻腾起红色的凶浪,山县昌景如同赤色的彗星,吹灰般烧尽佐久间、平手两队给予的阻力后,笔直杀入德川军本阵。旗本队应声溃散,三叶葵纹被遗弃在雪污间,印上了肮脏的重重马蹄。

四十三年后、当又一颗赤色的彗星撞进他的本阵时,德川家康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人应该是谁。他怀疑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噩梦——真田昌幸又给他编织了一个短暂有力的徒刑,就算他已经死了,还是能随心所欲地将他一军。

家康不怕任何活人造他的反,却总是在和死人的周旋中败下阵来。

三方原台地像一片巨大的雪云,深冷而漆黑。德川军一路败逃至犀崖,无数将兵为拖延武田军的追击,殿后战死,尸体一路排开,远远望去,像一条犬牙交错的曲折长沟。

武田军像是怎么也甩不掉的魇魔,为了分散武田追兵的注意力,开始不断有家臣谎称自己就是德川家康,战场数度陷入了混乱,家康在以牺牲了众多家臣作为代价后,终于从噩梦般的惨败中捡回一命。

家康的运气确实惊人。因为就在这时,发生了两件让整个战场产生剧变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朝仓义景被黄金收买,撤离了北近江,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网开始破裂,织田信长的危机迎刃而解了。

第二件事情是,武田信玄去世了。

 

人们都说,甲斐之虎是被野田城的神秘笛声带走的。敬爱他的人们为他虚构了一个相当曼妙的死亡场景,那甚至不像是一场病逝,而是一次和煦的迁移。

武田信玄死在了西上的途中——他至死都这么以为。

然而,他最信赖的家臣团却在最后一刻,做出了违背他遗愿的事情。

“带御馆样回古府,”马场信春说,“我们必须这么做。”

所有人都看到这位老将的眼睛是愈发昏花的。从少年时代算起,他已经追随了他四十年的时间。这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去侍奉一个他以外的人。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把他从为之付出了整个生涯的恢弘梦想上拉下来,给他一个更得体的安葬。

“——放弃西上。”

这场巨大的欺瞒就这么拉开了帷幕。

临终之顷的甲斐之虎仍然相信,再经过少许时间,他就要正面遭遇突破重围的织田信长——这即将成为他最辉煌的、最后的战役,他即将把一个崭新的天下完整地交给胜赖。他从来没给过胜赖什么,就如同他也没给过义信、龙宝、梅姬、万里、松姬什么一样,他真正给予子女们的只有接连不断的噩运,和悲恸凄惨的结局。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询问道。

真田源五郎沉着地回答:“这里是椿立。”

实际上,这里是完全相反方向的根羽。源五郎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张用来欺骗信玄的西上地图,哪里是哪里,哪里应该是哪里。他是一个与生俱来的谎言家,一个天赋秉异的骗子。这惊人才能的副作用是,用不了多久的时间,源五郎开始不能了解自己的肺腑,真心话只让他痛苦,谎言才使他宾至如归。

山县昌景组织铁炮队鸣放出错杂的枪声,使得它们听上去像是织田军的信号弹。

“下雨了。”

置身在骗局中的信玄喃喃地说。胜赖掀起轿帘,干热的阳光向他的眼睛砸过来,他急忙回头去看父亲的眼睛,但那其中已经没有任何灵魂在了。

甲斐之虎被火葬于长岳寺的内山,随行的家臣和二百骑兵守护着旧主的亡骸,直到苍黄色的烟雾直入云霄。武田胜赖站在长岳寺前,枯朽荣哀的黄雾覆盖了他过于年轻的脊背,在那一瞬间,以马场、山县为首的重臣,都把他看成了不应当产生的错觉。

“——胜赖大人,请您授意!”

真田信纲高声喊道。他第一个顺服地跪在胜赖的面前。在一众家臣或此或彼的沉寂中,信纲毫不退缩地注视着前方,他看见的当然是胜赖,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什么。年轻的真田家当主目光充满希望和信任,他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完整地交付给了踯躅崎馆新的主人。

“胜赖大人,请您授意。”

真田昌辉重复了一遍哥哥的话,恭敬谦卑地曲下双膝。然后是百足众部将、真田家臣春原、白井、祢津、望月……这个出身信浓的外样一族,竟然胆敢领先于谱代重臣向新主人行加冕礼。

真田源五郎站在队伍的更前面,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行礼的,他只记得自己重复了两个哥哥的话,“胜赖大人”四个字像一道气态的闪电,让他产生了麻痹般战栗的痛感。

“胜赖大人,”

他听到自己说——他品尝着这个切割着舌头的称谓。

“请您……”

“——少主大人!请您统帅武田军!”

山县昌景发出悲壮的吼声。随着山县的臣服,马场信春、高坂昌信、内藤昌丰、土屋兄弟、以及武田两山……也都纷纷屈下了膝盖,在漫天的、浸透着甲斐之虎亡魂的苍黄烟雾中,为年轻的少主立誓加冕。

 

——胜赖大人。

源五郎突然想起,那个花环最终没有被他送出去。那个花环被他丢在了诹访湖上,这顶过于轻盈的皇冠沉不下去,只好顺着湖水寂寂地流走,直到柔软的花叶被鱼鸟咬烂,化作一滩肢解骨坠的芳香碎糜。

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武田胜赖是谁。

那也是第一次,他没有在抬起头的下一秒,就立刻找到对方的眼睛。

 

 

 

TBC

——————————————————————————————

奥菲利亚编好了一个花环

刚要挂到树上时,却跌落到水里

濒死的姑娘像一条美丽的人鱼

嘴里还哼着古老的歌谣

 

“怎么化成烟也是黄的啊,这人到底有多黄?”

——对不起,在这个盛大的时刻,我不该这么想(忏悔)

 

我彻悟了,五四五这个CP,谁攻谁渣。

看了ヨドガワ姑娘的胜昌……赞虐……四姬真是有渣到我,已经到了感觉昌幸就应该谋反的地步了……不……不是的……这个CP不该变成这样的……四姬不该这么作的……这CP各种意义都不该走上信光的路线……才对啊……(哀鸣)

好的吧,我还是觉得四姬是没有错的,只能说他没有做到最好,而不能说他做错了。

一个人怎么能因为他没能创造奇迹被谴责呢?四姬是不应该因为没能创造奇迹被谴责的。

 

总之,啊,胜赖酱可真好啊……多好啊……(※自写自赞)

一想到胜赖酱、信纲、昌辉死的时候,都才只有三十多岁,我就觉得要痛死了。

……话说,这个系列要不还是叫《然而阿梅早已看穿一切》吧

评论

  1. oceanus
    2 年前
    2023-2-11 11:50:04

    一个温柔的、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啊。快点用恃宠而骄这个词来同归于尽!!!【掐脖子

  2. 萝卜
    已编辑
    2 年前
    2023-5-03 11:13:29

    “我们都会善终,睡得迷迷糊糊时死掉,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看到这里真是觉得又感动又难受,多温柔的安慰多美妙的谎言啊,两个人之间说话的语气好可爱又好坦诚,就像又一次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胜赖的感觉也是准的吧,在他当上武田家督之后两人的身份之间又多了一层隔阂 (像切割着舌头一样叫他“胜赖大人”),更不消说之后接连发生的一系列悲剧让两个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看向彼此时眼里只有单纯的爱。
    也很喜欢太太写的三方原和信玄之死,但是实在词穷了,如果有把喜欢的句子划线点赞的功能的话我大概会划出一整段话吧
    我不太吃逆但也蛮好奇鬼畜狂攻四姬是什么模样的hhh不过正经地说我是觉得他们俩都不渣啦,源五郎感觉是那种即使在背后有过无数怨恨想象过无数次要怎么斩断情丝封心锁爱但真的到了四姬面前这些坏念头都会被巨大的爱意冲刷掉完全使不上来根本做不出伤害对方的事情……的类型,而四姬更是个好孩子(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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