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真田昌幸×武田胜赖】
日暮之时,真田源五郎站在比睿山被烧毁的大伽蓝旁。
几个时辰前,织田信长将比睿山的三千人逐一斩首,灵舍中堂如云霄飞扬般烧尽,僧侣、稚子、智者、上人,美姬,此刻悉数变成无首之尸,赤裸青白的肉身横遍寺庙和石阶。
源五郎点起灯笼,灰烬中散落着金箔的残块,仿佛星云的骸骨。
十日之前,他奉武田信玄之命前往京都,秘密任务的内容是从比睿山带出三位高僧——织田信长屠烧比睿山时,武田信玄正在复兴延历寺,一旦这样的对比舆论传遍京畿和关东,人心就会再次洗牌,如同风吹苇草般,顺其柔然倒向新的方向。
其间,他造访了美浓旧守护的儿子、家道中落的名门,土岐赖次。
酒席间,土岐赖次向源五郎引见了自己十五岁的妹妹。那少女羞羞兢兢,脸蛋宽大,身躯瘦小,像个桃红色的扫晴娘。
“听闻胜赖公的正室已于数年前不幸亡故,土歧愿与武田结为姻亲,不知你可否代为授意?”
源五郎锐利地盯着少女,如同猎鹰注视一块石子。他放下酒盏,摆正身体,向土岐赖次恭敬地躬下身去,歉意的语气温凉地贴着地板:
“我无权干预主君的婚事,望您宽恕。”
可笑。——然而他心里说。
我当然无权干预武田胜赖的婚事,他傲慢地想。可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才不会娶一个长得像缝纫包的豆芽女,因为这桩婚事无效无能且无益无用,没有任何营养价值。
何况他喜欢我。他非常喜欢我,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他把手上的血污洗干净,赶回甲斐参加武田的盛筵。
“你小子真能蒙!”山县昌景压低声音,但笑意根本压不低,“想当年你爸和你幼教,岂止武田、折腾得整个信浓乃至上野都知道了!开战前两军对骂都有人拿它说事!”
真田源五郎云淡风轻地在他身边坐下:“我哥就不知道。”
山县昌景望向对面的真田昌辉,昌辉微笑着为自己开脱嫌疑:“我哥。”
好男人真田信纲,每逢应酬必定缺席。对于这个呆逼爱妻家来说,胜仗后最好的犒劳不是大家聚在一起开啤酒吃烤串,而是老老实实回家享用北北用蜂蜜烹煮的白柏饼。
“信纲一直就那样。”高坂昌信笑眯眯地走过来,“不过,只有你没资格说人家。你当年连赐先锋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当着几位夫人的面,玩命要御馆样赐你先锋。”
“——什么是赐先锋?”
武田胜赖这句话问得太铿锵、太洪亮、太清澈无邪了,后席的马场信春直接被呛得满脸通红。
山县昌景豪迈地举起酒杯:“连战皆捷又逢乔迁之喜,少主,我得敬你一杯!”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海口的闸门,酒宴的奔涌喜悦纷纷向胜赖涌来。
“少主,我也敬你!”
“还有我呢!”
“少主,你得跟我们先方众每人都走一杯!”
人群纷纷站起来,仿佛生出一片嚣闹的丛林。胜赖被这样的声势哄得害羞起来,这位踯躅崎馆未来的新主人接过家臣和宾客的所有敬酒,用喝水的饮法,来者不拒。
只有十七岁的土屋昌恒担忧地望向左右逢源的若殿:“少、少主,兑雪碧吗?……”
在不断延展叠乘的狂欢中,筵席渐渐地乱起来,终于完全失去秩序。真田源五郎算准时机,趁乱把武田胜赖拽出漩涡的中心,直到彻底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才反手把对方背起来。
胜赖在他连扯带抱的动作中又变回了四郎,可是仍默不作声——说明他真的喝得太多了。源五郎背着醉成睡美人的幼驯染、慌慌张张地疾行过踯躅崎馆的走廊,整套动作仿佛蚂蚁背粮,鸡鸣狗盗、毫无美感。
四郎的眼眶被酒精冲得湿润泛红,黑漉漉的眼睛失魂落魄。他白皙的手臂上不知何时撞了块淤伤,像在皮肤下揉碎了一颗熟透的桑葚。他醉得犹如高烧,呼吸紊乱,酒气将微弱的烛光压迫得摇摇欲坠。
源五郎把茶叶倒进冰冷的井水里,那些芳香的草叶如干枯的纽扣般、死死地沉入碗底。他感到烦躁,伸手遮灭了蜡烛,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后,仰头饮了一口茶水,再俯下身去。
那不算是他们的初吻,那只是一个亲吻性质的照看动作而已。
非要矫情初吻的话,要么是隔着华丽嫁衣的上一个,要么是借着醉酒事故的下一个。
他迫切地需要黑暗来搬弄是非,将他乖谬的眉宇和邪僻的眼睛都隐去,只剩下柔软无害的唇舌。空气没有热度,蜡烛没有热度,茶水没有热度,所有的干扰项都偃息而濒死,只有对方的回应生动而冲动,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
“喂,你醉了吧……”连笨蛋四郎都察觉了他的异样,迷迷糊糊地从他的嘴唇中挣扎出来,“你喝了多少?”
源五郎不置可否,用沉默来谎称自己的酩酊——他滴酒未沾。
他俯身在对方耳边,语气是己所不料的居高临下:
“我要赐你先锋。”
终究还是变成这样了。
那些散失多年的内容、几乎钩沉历史的字眼,散发出趁人之危的狡黠气味。
我非常喜欢你,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于是,提前离席的武田胜赖和真田源五郎都没有看到筵席之后发生的事情。
“向西前进。”——甲斐之虎在一片欢腾中宣布。
信玄的声音非常高亢,却从更深处扩散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荒芜。他一定又吃了那种能够让声音变年轻的秘药,高坂昌信想,他竟然只能用这种方式对抗敌军的诅咒和谣言了。他面色红润,身体却逐渐干枯,眼中散发出核桃般的光泽,那光芒令家臣们产生了心照不宣的悲伤。
他老了。死亡已经在他头顶盘旋。
马场、山县、高坂和内藤,不动声色地快然举杯。他们若无其事地共饮着同一个苦涩的秘密,仿佛四个捧着所剩无几泉水的顽固手心。
那胜闹、那狂欢如同在竭力掩饰些什么一样,持续了整整彻夜。
“源五郎,”所以武田胜赖说,“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了。”
他是对的,他也错了。他们的时代如同盛夏的暴风雨般匆匆,除了真少伪多的秽黔史料、以及一栋梦想的遗迹以外,最终什么也没能留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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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
彼此无挂也无牵
我们要互相亏欠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这章有点太短了,是因为断在哪里都不合适……三方原还是放在下一章会比较完整。
所以(五)会很长很长,我又造孽
是说我都快忘了自己写的是啥了lllllllll
本章涉及事件:火烧比睿山,迁居踯躅崎馆。(1571年)
小四25岁,小五24岁(好像绕口令)
《武田信玄》里,信玄的确是派24岁的昌幸去比睿山执行秘密任务、给小四推脱婚事、还……会见了一个叫做松永久秀的人(没错就是他)
青年昌幸对松永先森的感想:这草包哪来这么多钱(无误)
看他的表情也是“你这手办狗”(喷茶)
我觉得那句【他非常喜欢我】真的是带着一种巨大的ego【笑】我非常喜欢这种知道自己很美丽或者自己是被爱之人的态度
两个人的依存程度,表面上是胜赖>>><昌幸,其实是胜赖>>><<<<<<<<<<<<<<<<<<昌幸 这点令我非常喜欢XD
“何况他喜欢我。他非常喜欢我,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感觉这句话里包含着一股埋藏很深的独占欲,好别扭哦源五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体现出的明明是一种“而我对他的喜欢比‘非常’还要多”hhh
他俯身在对方耳边,语气是己所不料的居高临下:“我要赐你先锋。”
恭喜两位新人修成正果(不
借着胜赖酒醉要临幸主公的源五郎,好狂妄啊(好可爱啊),虽然看着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晌贪欢的既视感,但,片刻的幸福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