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攻 山本勘助×真田幸隆】
这位军师胡须雪白,笑容严寒,皮肤如同松动的泥土,刀刻般的深壑皱纹,似乎试图记录他的城府。他的双眼深邃如寒渊,分明如太极,整个人萦绕着不吉的肃杀气氛。
后来春日虎纲心有余悸地在大众点评网上敲道:“与其说是‘军师’,不如说是‘炼丹的’。”
这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老头名叫宇佐美定满。此刻,他盯着对面三位甲国派来的代表,目光幽玄而寂灭,犹如一局棋布错峙的对弈。
春日虎纲有些害怕地附在真田幸隆耳边:“……不是说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吗?”
“宽容些,你要允许他们适当修饰。至少,真的挺老的。”
山本勘助坐在最前面,听着身后妻女的悄悄话,感觉冷汗都要流进眼罩里。
“宇佐美殿下,别来无恙。”
“山本军师远程而来,真是恭悦之至。不过,”宇佐美定满十分气定神闲,“仅仅是一场甲越谈判的普通外交,阁下怎么还带家属来了呢?”
勘助想,这下彻底完了。
“兔美大人,”真田幸隆换上了王熙凤才惯用的语气,“倘若只有您二位面面相觑、讨论些牙齿晃动、骨质疏松之类的问题,恐怕难以称之为普通外交。”
“敝姓宇佐美。您方才的称呼虽然念法正确,写法却错了。”
“哦,这可真不得了,您都能知道我是怎么写的。”
幸隆冷蔑地微笑着,目光里闪出了一弯与生俱来的敌对意识。
“初次见面,我是武田军师第二席,敝姓真田。而这位,”他揽过春日虎纲的肩膀,“是战国第一美男子。听闻贵国今日灯油短缺,特邀春日殿下同行,到了夜晚,自能散发出足以照亮整个越后的璀璨光芒。”
“您、您好,”虎纲紧张地直起身体,“我是夜明珠役。”
“原来您就是真田弹正。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宇佐美的胡须友善地抖动着,目光却锐利如猛禽,“听闻您是个玩弄人心的奸人,何时竟攀升成了武田的军师呢?”
“不好意思,请修正您的无礼言论。我玩弄人心倒是不假,但从未奸人。这种事一向都是你情我愿的,勘助,你说是吧。”
不幸坐在这两个电闪雷霆的嗜血者中间,山本勘助已经面如死灰了。他就像僵在互相扫射毒液的两条眼镜蛇之间的、一只衔着橄榄叶的和平鸽,只能苦涩地扯着业务性的笑容,好像嘴里塞满了细细切碎的生姜丝般难堪。
“真想不到,武田的第二军师竟然是个搞传销的。”
“是啊,传的都是你们上杉的人。不知为何,十分轻易。”
“既然众望所归,此战看来是难以避免了。由衷地祝愿近日来屡战屡败的甲军,不要输得过于狼狈。”
“求之不得。也由衷地祝愿您划船时不慎淹死。”
真田幸隆优雅地起身告退,他将一场本该觥筹交错、笑里藏刀的军议,缩短成了不到五分钟的精炼互掐。山本勘助和春日虎纲怵然跟在后面,步伐僵硬,仿佛刚刚走出一个永冻的冰窟。
“真田大人,”勘助神色逶迤,“虽说我们的确是来宣战的没错……”
“你上次秘密潜入越后时,该不会是睡在这老头的房间吧。”
“……”啄木鸟军师不敢出声了。
春日虎纲非常孝顺地补上空白:“怎么可能嘛,这位看上去哪像是作息正常的类型,睡觉时恐怕倒挂在屋檐下就可以了。师傅肯定品位正常、并且守身如玉的啦,您要相信他才对。”
“夜明珠是不会说话的。”
“……”逃弹正也败下阵来。
“为老不尊的分明是对方,我只是顺水推舟。”真田幸隆仍然面无表情,“不过也好,既然村上义清决定带着那窝野狐狸投靠上杉,就彻底不用客气了。老实说,如果非要和村上假意客气,揣摩他那颗红薯般廉价的心灵的话,还不如让我也倒挂在屋檐下、过完三餐鲜血的余生。”
原来如此,怒气是从这里来的。勘助感觉自己识破了天机。尽管真田幸隆自己也曾是野狐狸中的一份子……他难以抑制地想了一下对方坐在泉水边、摆动着蓬松的狐狸尾巴的样子,喉咙深处感到一阵干渴。
幸隆皱起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勘助笑了笑:“在下是在想战事。”
“是吗,”幸隆有些怀疑地望着他,“从你的表情推测,那可真是醉人的战事。”
“战争即是在下之人生,因此,怎么会有不醉人的战事呢?”
但实际上,灰头土脸的战事还是占据了甲斐的多数时日。
失去了户石城的村上义清,陷入了彻底的劣势中。他屈意地退回葛石城,向一直私交亲密的越后上杉家发出了援书。在联军的帮助下,这位北信浓之雄闪电般收复了埴科郡和塩田城。
武田晴信自然没有无动于衷,他几度出兵和村上周旋,竟然陷入了白热化的窘境。今天我抢你一城,明天你杀我一将,呲牙咧嘴,不亦乐乎。最后晴信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点了一万士兵,在长洼城和村上亲自对阵。
村上义清立于阵前,面热筋暴地向仇敌咆哮着:
“真田,你这卑鄙小人!诱我利将,夺我要城!此仇不报,愧我左近卫少将之名!”
他越说越激动,但毕竟还是脑子不好,怒骂的主旨逐渐偏移了。
“害我每天做梦都是你!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混帐,你还要夺走我生命的多少?!”
在士兵们不分敌我的诡异目光下,真田幸隆也被他显然的歧义喊脸红了。
“……我有家有室,还有男朋友,请你自重些好吗?!”
武田晴信手执军扇,威严地注视着这一切,随即沉声道出两字:“矮油。”
不管怎样,双方士气都因为这一幕而莫名高涨。武田军火列星屯,势如破竹,不消三日就攻陷了和田城。半月内,连连打退村上及其援军,最终,村上义清再度失去了居城,忍着屈辱只身逃亡到了越后。经此,武田完整地获得了塩田平一带的地盘和民心。
此战中,武田军中出现了一位少年勇者。他不到十六岁,虽然身体的线条还稍显单薄,没有饭富兄弟那么力拔山兮,但马术和武艺却异常高超精准。他可以虚晃三枪、打破敌人的平衡使其翻身落马,也可以在短兵相接间迅速占据优势,闪避灵活、攻势烈疾。他毫无胆怯的应战英姿根本看不出是初阵,尚且稚嫩的脸上一直挂着清澈而直爽的笑容。
这位少年勇者正是幸隆的长子真田源太郎,武田晴信对他的武艺赞不绝口,赐他名中一字,取名真田信纲。
信纲每次遇到山本勘助来访,都会煞有其事地对他深深鞠躬:“一直劳您照顾了。”
勘助总也难以相信,信纲竟然是幸隆的儿子。信纲既不太像父亲,也不怎么像母亲。他绑着整齐的短马尾,并没有遗传到父亲卷曲的发质。更匪夷所思的是,明明身为野狐狸的幼崽,信纲却单纯而毫无心计,而且已经到达了呆逼的境界。
半年后,他遇见了冷漠的美少女高梨於北。她放下矜持,鼓起勇气对他说,你可以每天都来教我怎么绑马尾吗?信纲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后来他很不解地在饭桌上提起:北北姑娘怎么学了三个月绑头发,却还是学不会呢?是不是我教的不好啊?
六岁的源五郎直接把味增汤喷了他一脸,十一岁的德次郎则温和地建议迟钝的哥哥:下次去的时候,请带花给她吧。
德次郎和母亲河原姬一样温柔腼腆,练武时偶有晶莹的汗水滑进长长的睫毛间,半天都坠不下来,他忽闪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心碎又无辜,像个散发着柑橘香气的小姑娘。
源五郎则和两个哥哥都不同,虽然还只有六岁,却总是用学霸看体育生的表情打量两个哥哥。他很快确立了自己在这个家的显赫地位,每当幸隆征战在外或者约会在外时,他就无法无天、为非作歹,像豪饮西瓜汁一样,大量汲取母亲和哥哥们的溺爱,然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要独占啄木鸟军师的那一份。
但好景不长。不出两年,源五郎就被送去了武田晴信的身边,身为人质是虚,学习兵武是实。后来他又因成绩优异,被晴信编入奥近习六人众,也就是传说中的“我儿媳妇六人众”,成为了武田胜赖的小跟班,由此开始了自己波诡云谲的一生。
真田源五郎即使在幼儿园也是横着走的。彼时,他看五个小同事的眼神可以概括为“你们这些渣”,看胜赖少主的眼神更是“你这小杂种”。他不加掩饰的嫌弃彻底羞怒了敏感而脆弱的胜赖,此后二十余年,胜赖都在对源五郎的爱恨情仇中盘旋辗转,至死方休。
当然,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的来说,源五郎完整地遗传了父亲的辩才、毒舌、艺高人胆大以及得理不饶人。至于启蒙恩师山本勘助性格中较为柔和退让的部分,他丝毫未曾领悟到。
因此,勘助乐意亲近源五郎实际上是有私心的,毕竟,源五郎基本就是一个超小号的幸隆,抱着玩的时候能体会到一种诡异的乐趣。这种危险的乐趣一般人不太能理解,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每次春日虎纲替武田晴信抱儿子时,根本只想把他当悠悠球摔着玩。
从武田胜赖后来的表现来看,天知道他到底摔过没有。
然后某一天,山本勘助送给真田源五郎一张图纸。
他以每一个将要远行或隐居的师范都会讲的金句作为开场白,宣布着他的毕业:“源五郎,从今以后,我再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你明明还没教我唐诗三百首和伴你学物理呢。”源五郎毫不客气地展开图纸,“这个东西好像导游图哦。”
“……”真不愧是真田大人的儿子啊!
源五郎转而凝望着他:“你活不久了吗?”
“我已经活得够久啦。”勘助摸了摸对方板栗壳般光滑的脸蛋,“你可以问问你父亲,我本该在十六年前就死去的。”
“可是,你却没有。”源五郎狡猾地眨着眼睛,“——果真如此吗?说不定大家都搞错了,你的确在十六年前已经死去,现在是飘飘荡荡的亡魂呢。”
勘助愣了一下。他直视着这个孩子篝火般的眼瞳,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他想,真是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如此怀念那次死亡。那是多么耀然的、纯粹的战死,为最初也是最后的知音,为一生中唯一的爱人。生命可以那样轻易地奉献出去,不比铸剑的鸿毛、流水的泰山,可以孤注一掷又破釜沉舟。
然而现在却不能够了,他已经不再是异想天开的三十三岁。如果可以的话,他贪婪地还想要再多活几年,几年再几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活到源五郎初阵。源五郎会迎娶怎样的女孩呢?他要怎样像一个父亲一样、跟自己的儿女低声说话呢?真田大人会是个慈祥的祖父吗?——这好像不太可能。真田大人卷曲的黑发也会苍皓而皑皑吗?他会变成一个怎样迷人的老者呢?
这些他都想看一看。用他孤僻而浑浊的独眼见证,深深地印进胸腔、再带进墓地。这愿望让他变得软弱起来——而以贪生的态度驰骋于战场,多半会惨烈战死,因此一直都是武士的大忌。
他把这些想法藏进灵魂,仿佛封印起一坛炽烈的美酒。他在户石城落的那晚后就彻底地戒了酒,那个夜晚太美妙了,他想,即使作为最后一夜,它也相当够格,一生中只有一次那样的夜晚就可以了。
他在那个夜晚想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难,不至于花上十余年的时间去字句推敲,更何况他如此聪明,总能迅速找准坚城的要害、拿捏大军的虚实,却对这件事毫无办法。
他用适应了黑暗的独眼望着怀里的真田幸隆,对方的眼睫由于睡梦而微微颤抖,像一片坐立不安的微小雀羽。自他们相遇算起——其中还要镂空掉五年——即使如此也度过了十余年的时间,他们视彼此为宝藏,其实并非因为爱慕。相较之下,爱情简陋而不足、低廉而踏实,而他们之间挑衅又对立,相互欣赏又不甘服输,既是彼此的伯乐,又是彼此的骏马。仿佛总在走一架岌岌可危的桥,用才能把自己和对方一起逼上绝路、制造道道架空的难关。
他想,我竟遇见了这样一个人啊。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对方渐渐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紧张地去探他的鼻息。他抓住对方的手,用赢取先机的笑容对着他。
对方显然地僵了一下,皱起眉问:“你是不是没睡?”
“真田大人,您如此害怕在下死去吗?”
“……谁会允许自己身边陈尸着一个死者啊?仅此而已了。”
“如果我不在了的话……是啊,您就没有知己了。”
“胡说什么,我朋友很多的,不像你只能跟一帮幻想出的啄木鸟相依为命。”
“但在下是不同的,”他五味陈杂却语气得意,“说不定会是无可替代的。因此……”
“因此,源五郎,”
他宽容地看着这个喜欢挑衅的小孩子,
“你就用这座城池封住我这亡灵吧。”
永禄三年,山本勘助在千曲川至犀川一带,筑起了一座甲州流的轮郭式平城。
据说,因为千曲川水声似海,才将其命名为海津城。
春日虎纲自告奋勇地领了海津城代之名,跟着勘助一起规量划地、选材搬运、指挥士兵。他身上青涩少年的影子早已褪去,不知从何时起,他也颇具大将之风、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了。
真田幸隆挂了个副城主的名,百无聊赖地看着师徒俩忙来忙去,觉得此处灰大尘厚,不适合露天品茶,攻弹正很不满意,于是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当天下午就顺手拿下了与海津城比邻的尼巌城。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勘助和虎纲,以后有睡午觉的地方了,两人的下巴就砸出了非常漂亮的三日月堀。
城主东条信广泪奔着跑向越后,哭哭啼啼地又参了武田一本。宇佐美定满早已听烦了这类嚎啕,在清心寡欲的越后军看来,武田朝陷一城、夕取一国的蔑神行为,早就应该受到天罚。自村上义清投奔的导火索算起,川中岛战役如雨,无辜的边城村庄们如更衣般往复变换着主人。
后来,史学家和小说家都喜欢用这样的笔墨去描述川中岛前三次战役:“双方彼此试探、逗弄、撩拨”、“甲斐之虎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一口气直入越后之龙的背后”、“双方穷尽攻守,却依然无法完璧地占取对方”——战况之激烈可见一斑。
海津城竣工时,整个川中岛春意盎然,群山如同深色的屏风一般,格敛着软风花障。千曲川果真宛如迷津之海,渡渡滔滔,淙淙婉婉,仿佛不属于这熙攘哀愁的人世间。
春日虎纲站在瞭望楼上,笼起双手高喊:“我想看御馆样的天下——!”
“于是,这句话成为了川中岛第四次合战的导火索。很快,针对武田的包围网因此形成,东至陆奥,西至岛津,莫不云集景从。武田因此陷入前所未有的艰难迫境。无数的死伤惨剧,都起因于某位美人无谋而祸乱的愿望,呜呼哀哉。”
“……真田大人…………”
“是说笑的。”幸隆悠然地微笑着,“我当然也想要看到武田的天下。”
一阵和煦的沉默浮动在三人之间。虎纲抬起头来,美景如画,根本看不见战役的悉影。
“武田能赢吗?”
“一定赢。”勘助说。
彼时,武田军潜藏在浓雾中变换阵型、犹如一头舒展身体的困兽。甲军精锐的长枪骑兵们却纷纷缺席,因为山本勘助的策略失误而远离着战线。
那是他军师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误,却偏偏是这次失误成就了世间美谈。人们提起他时,只能想起这次失误,这次精彩而恢弘的失误,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失误,让他得以殉于策士之道的失误。策士耽于策,身死而高贵,这份高贵和傲然无人能解,人们都为他的不运而深深惋惜。
直至首级离开身体的那刻,他仍想着一定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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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阳军鉴》的记载中,海津城确是由勘助建造、城主是小蜜,副城主是攻弹正。
好吧,这破书也就当《明朝那些事儿》看了。但副城主到底是干什么的?小蜜之所以是城主,是因为他率领了两千精兵日夜看守,但幸隆做了啥?从未听说过他对海津城做出了什么卓越贡献?生了未来城主的爹?(……)
这不免有点挂名专家的意思在里面wwwww
莫非信浓豪族一看见海津城百度百科,“哇,是真田!!”,就适当地减少了犯罪率么……
……不、不能吧。
总之还是个谜。
说到知己,信玄自然也是勘助的知己,甚至信玄在他生命中起到的作用更大。
但我想,信玄对勘助的信赖中,存在很大程度上的物用性。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你要是没有任何用的话,我凭什么赏识你?很简单的道理,毫无问题。
但幸隆和勘助的关系并非如此。他们完全是两个天才之间单纯的相互欣赏。信野13中,武田唯一能够在不用修改器的前提下征用幸隆的方法,就是触发剧情(……),触发条件是勘助在旗下仕官时,出兵落城,让幸隆无家可归,武田就会变成真田的仇恨势力(这时候你强制抓他也不能登用)。过几个月就会自动剧情……勘助就会把幸隆带回来。
这个……与其用更风花雪月的解释,不如说就是:因为是你荐举的势力,我相信你的眼力,也相信将我赏识的浪人直接聘为军师的、武田晴信的气量。另外村上去死一万遍。
琴短自有长箫和,一生知己却难得啊。(村上:“你他妈”)
说起来,幸隆和村上的CP,该不是叫幸村吧……
虽然但是,兔美大人慧眼识人啊,一眼就看出是带家属了,这是否是某种老年人のX光洗礼……真田大人莫不是被戳穿了感到恼羞成怒吧wwwwww
“因为兔是魔法兔军师兔,是一种喜欢食用啄木鸟的可爱生物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