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六)

【啄攻  山本勘助×真田幸隆】

他们三个人静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最短边连出一派教育系的气象。真田幸隆事不关己地抄起双手,斜觑着这对不分场合开课培训的异端父女。

山本勘助尴尬地擦掉对方眼角的妆容,像在抹去年轻时犯下的错误。

“师傅,好疼,我快被您搞瞎了……”春日虎纲一脸撒娇性质的委屈,“啊,不过那样的话,以后假扮亲子说不定能更顺利呢?”

“合伙讨饭才更顺利吧。”真田幸隆冷笑一声。

“别闹了源五郎,到底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竟然说玩笑,这明明是策略,是春日流奇策!”

虎纲煞有其事地摇着手指,美丽的黑眼睛中蕴有一种神灵般的敏锐。

“眼看着您就要败下阵来,做徒弟的当然要奋力赶上,不争圆局,但求挽尊。”

“真是位孝顺的好徒弟。不如索性再多养一个,以便过年时可以一起贴在门上。”

勘助焦头烂额地看了幸隆一眼,对方正对着树冷嘲热讽,树当然碧绿而无辜,拘谨地充当着修罗场的牺牲品。

“简直乱七八糟,我到底什么地方败了——”

“您当时右眼写着情不自禁,左眼罩写着欲罢不能,要是能赢就有鬼了吧!”

“春日殿下,您说什么呢?好像有两个很有分量的成语似的。”

“我说饮水思源、精忠报国,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为祖国贡献一份力量。”

说罢,虎纲好奇地打量过去,目光如溪流般淙淙清澈,让真田幸隆也逐然尴尬起来。

“原来如此,您就是传说中的真田大人啊。”

“您怕是认错人了,我籍籍无名,不曾载入过任何传说。”

“此言差矣,近年我甲斐国有一畅销书,名为《独眼龙山本》,其中巨细无遗地记录了您的事迹,读之令人叹服,夫人小姐们都很是喜欢。”

幸隆慢悠悠地斜了无地自容的独眼军师一眼:“竟都畅销了啊。”

“……根本尚未出版。”

“——然而,”

春日虎纲突然提高声音,原本笑嘻嘻的语气陡转不逊。

“今日一见,却觉得真田大人也不过如此。连最简单的计策也不用便能轻易讨取。您甚至连我缘何会出现在这里,都还没有想到过吧?”

他的话声刚落,不远处登时人声鼎沸,篝火通明,喝杀声和刀甲碰撞声混淆在一起,血气之勇尽染夜空。那分明是不用亲眼目睹也能真切勾勒出的场景:东倒西歪、醺然昏睡的上杉军,在勇猛精湛的北条奇袭部队前根本多不敌寡,毫无招架之力,纷纷弃甲投戈、颠狈而逃,溃散之态如毁穴之蝼蚁。

真田幸隆瞠目结舌地眺望着这一切,数十尺外的激斗声震耳欲聋,其中掺混着上杉军临死前绝望的呻吟和狂叫。他如梦初醒地抢过山本勘助的腰刀,刚刚转身就被对方从后面强硬地抱住——攸关生死时刻,他的每步每举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和五年前不差分毫。

“放开我!长野大人还在阵中!”

“简直无谋!”勘助厉声喝道,“您什么都没穿……呃不,您尚不力自保,如何能保证无伤往返阵中?!此举无非是贸然送死!”

“……事情会变成这样,确是我疏忽所至,我愿意为自己的失策付出代价。”幸隆凶狠地瞪着对方,“长野大人是我的恩主,我抵死也要保护他撤离,快放开我!”

“请不要太自大了,真田大人,这绝非您的疏忽。”春日虎纲在一旁得意地微笑着,“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知胜者百态有气象万千,寇败者溃貌却千篇一律。无论用怎样的计谋试图逆转,败貌之人注定会败,特别是上杉宪政这种风流草包啊。”

“住口!你这小白脸!”

真田幸隆愤怒地挣开山本勘助,向本阵仓促地跑去。勘助由于这突如其来的蛮力跄了一步,勉强站稳后才认识到此况不妙,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慌忙追上去,在蹒跚的艰难追逐中,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慌了,因为他的天才头脑、自满和狂傲都挽救不了这种事态,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坡子罢了。

春日虎纲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随即抬头看了看月亮,依然没有云,乳白色的月光诚实地提醒他,距离北条向扇谷上杉本阵突击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哎呀哎呀,”他心满意足地叹道,“真是不枉此行啊。”

 

当真田幸隆赶到阵地时,等待他的当然是血骸蔽野的狼藉。

尸体横满了窄小的廊下,其中也有歌妓的,她们披散的长发漂浮在渐冷的血泊上,成为了整个画面中唯一的动态。浓重的酒气和血腥气不分伯仲、紧密地纠葛在一起,混合成一种极度刺鼻的热腻气体,强烈地镇压着他的嗅感。

他跌跌撞撞地翻找那些尸体,想确认长野业正和关东管领的生死,血漫过他的脚踝,像站在滚烫的温泉里,和尸首分离、惨不忍睹的亡者共浴,宛如寒凓地狱之境。

万幸的是,他最终一无所获。

他感到一阵昏厥,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八万大军……竟然仅在一瞬间……”

他脸色苍白,喃喃地重复着这个破碎的句子。

“真田大人!”

山本勘助怀着近乎恐惧的心情,把对方紧紧地罩在自己怀里。他一路跑来,呼吸急促,手脚的知觉迟钝麻木,仅剩的力气全抵押在这个拥抱里了。摩利支天啊,他疲惫地想,让我赢这次吧,赢不了这次的话,即使迎来武田的天下,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良久,真田幸隆稍微挣开他,站起身和他对视着,声音虚浮而茫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独眼的天才军师沉默不语,等候着对方的下文。

“勘助,你不能相信吧?我竟然觉得,快意啊。

他们全神贯注地相互对视着,交换着语言所不能传达的情报。幸隆的双眼中蕴藏着一场海啸,那海啸和他透支了生命的身体一样滚烫,像又一场席卷着致命白烟的、连接着诳骗梦境的高烧。

“明明是己方的败北,而且是这样人间炼狱般光景的败北,我却觉得快意啊!”他不断重复着这个罪恶的名词,并且不断重复着它有多罪恶,“目睹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却仍觉得这样精妙的奇袭、以寡敌多的全盘胜利令人振奋啊!”

幸隆高声说着,眼睛里的海啸奔涌而出。

“你看到了吗?!我是如此卑劣的人!在这样彻底的惨败中,却还想着策略!策略!想着这场胜利的因果并因此而热血沸腾!我因为私情而背叛了长野大人,亲手消灭了复领的可能性,放弃了妻子和族人、家庭和臣民……我怎么会……怎么能变成这种人了?!”

勘助无言以对,只能徒然地抱紧对方。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同,卑劣的、狂热的用智,策略,背叛,还有私情。不能否认的是,此番冒死前来,他就是想要对方背叛恩主、家庭和氏族,随着他的策反转身投敌。他茫然地想:我是准备要赌上一切、让他背负世间的骂名?这件事的本质竟然是这样的吗?

但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了放心,一种被注满了水银的放心。他想,原来走投无路的不仅是自己,为宿命所羁累的不仅是自己,这种明确的认知让他加大了所剩无几的力度。

“……真田大人,”他叹息着说,“策士耽于策,以计略操控滔滔大军,此中价值完全不与政武,此中快意从来无关伦理,乃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异色向度。但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身为善谋之人,就注定要迎来有朝一日的败北。即使智穷辞屈、名裂身死,背负败军的问责、史世的苛骂,也仍然傲然高贵。”

“真田大人,您想要看吗?”他的声音穷尽温柔,“将会被载入苛刻而干燥的史册的、河越城最后的恢弘大战——请您和我一起目睹吧。”

 

天文十五年四月二十日子时,在以疾雷般攻势击退了关东管领军后,北条氏康又将所率援军分为四股,向河越城外的扇谷上杉军阵营发动突袭。双方号令一起,河越城内守军也开始了抵死突围,向足利军阵营奋勇冲杀,同样大获全胜。

北条军在这次夜袭中成功援救了北条纲成率军驻守的河越城,以十倍少于三方联军的八千寡兵获得了全面胜利。据记载,北条军伤亡不足百人,联军则在混乱中一再溃散、最终损失竟多达一万六千人。扇谷上杉氏因此战而灭亡。

是可谓: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北条氏康在河越合战中一战成名,威慑四国,北条由此开始了在关东的霸业之路。

山本勘助拉开寺庙的门,陈旧的味道立马扑面而来。地上铺着木柴和茅草、以及各种废弃的图纸。真田幸隆从他的背后探出来,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比较完好的图纸,对着衰弱的灯光比量着。

“有关长野业正大人以及关东管领的消息,源五郎会去打探。”他用那种其实是刚看完夜场电影回来般的简易语气说,“事到如今也无法可想,您先歇息一下吧,其他事情可以明日再谈。还有……”

注意到对方刻意地停顿着,真田幸隆皱起眉:“怎么了?”

“您夜不归宿,夫人不会担心吗?”

“……反正都婚外情了,怎么能让她知道呢。”他自嘲地笑笑,语气含混着沉重和轻快的两端。然后他终于对图纸得出结论了,“——你画的这是导游图么?”

“……您何出此言……”

“因为这上面只有景点啊,说是地图也太勉强了。”

“……”

“哦,这只蜜蜂画得很动感,不错不错。”

“那是河道……”

幸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手拿起笔,在图上修描了几划。

“这附近,大约七千米的地方,是越中国吉野金山,国界线在这个位置。”他在今井的版图上划出一条线,“这里也不对,应该是四道,而不是三道,北起旧中山道、田川岭和小野岭,而在田川和小野之间还有一条无名岭,如果战事降临,如何将激战引入中间二岭会成为胜负关键……”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时而思考片刻,拿起手边的黑白棋子比量一下,批注几句、再改几笔,最后根本忘记了听众的存在,只顾专心描绘着地图。

结果,真田幸隆一直把这张地图改到了越后边境,更北边的地域他也未曾身至。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才发现,天空呈现不饱满的海松色,仿佛诹访湖面夜晚的苍雾,预示着拂晓时分已经非常近了。

他如梦初醒,转过头撞上山本勘助的目光。

“对不起,”他认真地懊恼着,“我又在卖弄了……害得你也没睡。”

“在下是自愿观赏的,请您不要介意。”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有什么好看的吗?”

“其实,并没有源五郎好看。”

真田大少爷眼神瞬黑,预备开始风度翩翩地张牙舞爪了。

“你这些年过的如何啊,”他恶狠狠地问,“有没有搞对象什么的?”

勘助讪讪地笑了:“这不是正搞着吗。”

“不如去搞你美若天仙的小徒弟吧,山本老师的特别课程·放学后avi。”

“……您怎么总是替在下想得这么周到……”

“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才总是想着你的事。”

“真田大人,”勘助压低声音,“您方才的话真是迷人,虽然需要断章取义地处理一下。”

幸隆没再说什么,他伸手将对方脸上的一块污灰擦拭干净,然后把纹着三巴图案的眼罩解下来——这样就彻底是他熟悉而怀念的面孔了。他仰起头吻过去,拇指抵在动脉的位置,能感受到对方沉稳的心跳。他曾经以为头脑停止运转的瞬间就是死亡,然而,是这位异相的天才军师让他明白,还有另外一种甜蜜的可能性,就像此时此刻。

这个吻如同漩涡,顺应着热度能量差和地转偏向力,变得越来越高温,像滚烫的酒一样冲开粘稠的血液,企图让今日犹如昨日、明朝也是如今。

勘助稍微把他掰开一点,抵住对方的额头笑道:“您这是在把脉么?”

“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是活的,省得从梦中醒来后又怀疑自己嗜好奸尸。”

“您常做这种梦吗……”

他别开眼睛:“难道五年来,你一次都没梦到过我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和您梦到的不是一个阶段罢了。”

“……你这要是说出去,别说什么自诩全天下第一聪明人,连你徒弟都要全力嫌弃你好吗。”

“那都是过去式了,在下曾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勘助笑道,“——在遇见真田大人之前。”

“有说奉承话的功夫,还不如去小练一下笔法,你画的山岳标志甚是呆滞,会让人误会佐渡一带的山都是缺心眼。”

“您也太苛刻了……在下乃是武田的军师,并非武田的美术课代表。”

“摸透山水林道的性格,分明是用策的关键吧。”

“那么,实际是怎样呢?”

“其实有金矿哦。”

“——真田大人,”勘助犹豫着打断对方即将开启的新话题,“虽然在下也想跟您彻夜长谈,然而,您已经三日三夜不曾休憩了吧?”

幸隆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表现出神采奕奕的状态,但显然适得其反,他仅仅是调整视野的亮度就感觉摇摇欲坠,意识重涩得如同未熟的青核桃。

“这样下去会伤到眼睛的。”

勘助伸出手遮住对方的双眼,他的手粗糙而冰冷,像冬日清晨的山葡萄叶。

“……那就陪我睡一下吧。”幸隆笑着握下对方的手,“这种精神状态是没办法去甲斐的。”

勘助这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对方:“您刚刚说什么?”

“我决定了,”他说,“我会跟你一并回甲斐,然后亲自用双眼去见证一下:你所效忠的武田晴信究竟是位怎样的领主。”

 

TBC

————————————————————————————

这是一个只有学霸才能理解学霸的爱情故事,但我不是学霸,所以……

总之要写比自己智商高的人可真是好难啊!!!

逃弹正与攻弹正的关系好像很差?没有那种事啦,请类比一下女儿发现爸爸秘密去会前女友时的心情。小蜜还正值青春呢。

想起了萌逃攻的小伙伴,突然也想去玩一下兰斯了www

其实逃攻在我心中就和小十幸差不多,真要说的话倒也没什么不行的(笑) 可是怎么想都百合花开……
【被黑钓钟【被甲斐之虎【被十二文钱

小蜜苦啊,真正可以独当一面时,只能对着胜赖找御馆样的影子、对着昌幸找攻弹正的影子,成天烧不完的纸钱,收不完的冷处理,想怀念一下师傅师傅还什么都没留下,只能自己YY着写本书来追忆了……

咳为什么说起了小蜜。

下一章终于可以写御馆样、鬼美浓啦~ 武田相声社参上!XD

PS:小蜜的小名好像蛮多的,这里之所以采用了源五郎……对的,因为源五郎也是那个谁的小名嘛。^▽^

评论

  1. oceanus
    2 年前
    2022-12-20 16:57:23

    女儿亲眼看着爸爸和前男友修罗场并且决定给这场加把火【抚掌大笑GIF】源五郎这称呼真的让人一发就想到隔壁那个谁了,可能叫这个名字的人都很容易栽进军师这类型的坑吧【憋笑

    • Avatar photo
      博主
      oceanus
      2 年前
      2023-4-30 11:17:36

      我甚至有在想源五郎和藤五郎名字的区别是不是就是依附的牛逼先祖不同,反正都是吹牛也没什么所谓了XD 叫五郎的都是情感上的败犬无误

发送评论 编辑评论


				
|´・ω・)ノ
ヾ(≧∇≦*)ゝ
(☆ω☆)
(╯‵□′)╯︵┴─┴
 ̄﹃ ̄
(/ω\)
∠( ᐛ 」∠)_
(๑•̀ㅁ•́ฅ)
→_→
୧(๑•̀⌄•́๑)૭
٩(ˊᗜˋ*)و
(ノ°ο°)ノ
(´இ皿இ`)
⌇●﹏●⌇
(ฅ´ω`ฅ)
(╯°A°)╯︵○○○
φ( ̄∇ ̄o)
ヾ(´・ ・`。)ノ"
( ง ᵒ̌皿ᵒ̌)ง⁼³₌₃
(ó﹏ò。)
Σ(っ °Д °;)っ
( ,,´・ω・)ノ"(´っω・`。)
╮(╯▽╰)╭
o(*////▽////*)q
>﹏<
( ๑´•ω•) "(ㆆᴗ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Source: github.com/k4yt3x/flowerhd
颜文字
Emoji
小恐龙
花!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