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会社】chapter37. 然后他没有再醒来

“——我们走。”

 

成实攥住景纲的手,幅度适中地迅速起身,临走前不忘把炸虾统统夹进嘴里。

为了方便逃跑,他们特地选坐在距离休息站后门一步之遥的角落。撬来的V125自然也停在后门,老狗般安静忠实地等待他们。片仓景纲在未雨绸缪方面具有惊人天赋,传说他脸上第一颗青春痘是愁博士论文定题愁出来的,如今连亡命天涯都无师自通,令成实心服口服。

西装革履的追兵很快锁定了他们,抬手就是一片黑森林般的枪口。成实远远一眼,鉴定出子弹仍在弹匣里,处于威慑阶段。他藏在背后的拇指慢慢划开保险栓——鬼庭纲元在酒店房间为他准备的,是拉栓旋转式的微型手枪,精度惊人,外观就像个巡检手电筒,可以藏进宽松的裤管。

秒针停稳的瞬间,成实敏捷地抽出手枪,对着微波炉扣动了扳机。一声报时般清脆的爆炸,黑烟触发了灭火装置,半自助乌冬面馆骤然变为淋浴间。景纲阅过对方的眼神,动作流畅地拍开半自动门,两个人一起逃了出去。

半自动门开始唱莫名其妙的电子歌。潜守在后门的男人向他们转过脸,对上视线的一刻,片仓景纲感到一阵冰浴般的压力。男人似乎也很意外,他也许是象征性地被安排据守这里,以防万一,却真的防到了那个万一。

男人迟疑地用枪支指向景纲,成实把嚼剩下的虾尾从嘴唇间抽出,大吼一声:“滚你妈的!”把虾尾向男人的方向如镖一般甩去。几只饥肠辘辘的乌鸦眼光一闪,立刻冲着食物残骸笔直落下,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淹没在深过6B铅笔的漆黑翅膀下。

——成实大人可能也算是个公主,连小动物都帮他。

蜈蚣帮领袖兼迪士尼公主轻身一翻,稳稳地降落在V125上,把车漆剥落的牙膏色废铁,骑成一匹皎皎白驹。景纲接住他抛过来的头盔,修长的双腿跨入后座,令成实联想到站立着午睡的鹭鸶。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长腿白鹭的学名,内心只好简要归结成“小十郎真好看,像个鸟”。

景纲想提醒对方,逃命时最好别手牵着手,徒增难度不说,被牵着的自己仿佛被外置到了副驾驶席。但他忍住没说。他想,牵手一定是必要的。牵手是仪式。成实的五指凿实地扣得紧紧——他的爱人摸完油滋滋的天妇罗、开完枪再冲刺跑,手心还是干燥温暖的。

 

当高速公路休息站缩小成一个逗号时,成实开口道:“我在想……”

“我也在想。”景纲接过话茬,“那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了什么而来。我们还剩下什么可能被某人追杀的理由吗?”

多么狡猾的语境,让他很顺当地用了“我们”,最漫长的第一人称代词。成实默默地出神,爱情的甜蜜如当头一棒。他用力拧了一把油门,让摩托替他宣泄出害羞的怒吼。

“枪没开保险。”成实说,“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他们知道我死了,就没必要带着枪,千里迢迢再杀我第二次。如果他们知道我没死,就一定对我是个需轻拿轻放的易燃易爆品心中有数,又怎么会放松警惕到了连保险都不开的程度?”

“刚才那一位在进行幸福二选一时,枪口指向了我。”景纲言辞透辟,对敌人也用完好的敬语,“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显然,他们是冲我来的。”

“你遵纪守法,按时纳税,有什么好追的?”

成实一边嘀咕,一边在心里认同下对方的看法。如果西装革履军团是冲着成实来的,刚刚在休息站里对准他们的,就绝不是连保险栓都没开的手枪,恐怕会是PF97式93毫米云爆火箭炮。

“也许是本大爷的狂热追求者,才会全心全意想做掉你。”

“……这可真是失算了,原来您在公司和蜈蚣帮外还有那么多追求者。”

“我可是很受欢迎的。你家门口的超市,停车场画着绿孔雀那个,3号收款机那女人就对本大爷有非分之想,每次都偷偷塞过来两张9折打折券。”

“她每次都给我三张。”

“什么?!她不想活了吧?!”

听觉到对方抖擞起来的怒意,景纲不由得放松了嘴角。其实补上一句“只是促销手段的一种而已”的无味真相也罢,只是,好久没有这么逗弄成实了,近两个月来得到的,都是对方淬炼出来的冷酷钢腕。他多么怀念成实对他的冒死冲锋,怀念他剪辑后还不如原封不动的热望。

“刚刚的追兵,有没有可能是蒲生派来的?”

“不可能。”成实不假思索,“鳗乡那家伙不至于出尔反尔。”

再说一遍什么乡?景纲有些疑虑,但问出口的是:“出尔反尔?”

“就是说,我觉得他不会做伤害我的事。”

“……您很信赖他。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么?”

“你在说什么玩意,我怎么可能……”成实卡壳片刻,“反正那不是信赖,至少不是我对你或是对政宗这一种。好比看一眼就明白蝙蝠不属于鳞翅目,我只是理性分析得出的结论。”

“哦哟。”

“你那是什么语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牢狱之灾过于险恶,都把成实大人逼出理性分析来了。您要是住得还算满意的话,再多住几年,没准连圆锥体积都会求了。”

成实想抬杠,想了半天没什么新鲜的词,只好哼了一声:“不和你说了。”

“怎么不说了?”

“说了你也不信。”他淡淡的,“我有多爱你。”

天蒙蒙地亮起,沿岸景致如风筝卷轴般迅速地撤退。在不远的将来,片仓景纲将会总是想起这句话。它温柔地将他囚困在潘洛斯阶梯间,令他前进也是后退,后退只能向前。

下一刻,成实从后视镜里看到几辆粉笔白色的车辆簇拥过来,无法断言和刚才是同一批人,但显然,绝非特地来告诉他们“手帕掉了”的善茬。他首先纳闷的是,一般来说坏人不是都开黑车吗?万一飞溅上血液脑浆,也能看成是雨后淤泥蒙混过关。

他扫了一眼油表,指针在E方向的红格处压到了底。油箱内约莫还剩四分之一的汽油,也许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汽油够甩开三菱吗?也许够炒个四季豆。高频的嗡嗡作响席卷过来,他清楚地看到下摇车窗里伸出了狙击枪管。

成实咬紧牙关,属于杀手的极致冷静神判般降临。他将油门扭到顶,浑身之力压入腰背,让后轮凿实地咬住地面,利用高离心力硬把车体压下来。镀镍的清澈气味从景纲的耳畔呼啸而过——那是原本瞄准他心脏的子弹。

打算细水长流的汽油在一瞬间燃烧殆尽。V125像玩具风扇叶一样横向旋转着飞出去,流利地撞进了种植的苋菜农园。成实的依据是,让摩托车炸毁,或许可以将死亡的结果稍微延后。

 

多亏头盔的保护,景纲的撞击体验,仅仅相当于从三层的上铺摔下来而已。头部的剧烈痛感,像是从脑叶中硬生生撕下来一页纸,残余下锯齿形的撕痕。

但他来不及安享印证生还的疼痛。他摘下头盔,想确认成实的状况。却发现成实只是坐在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下面一块触目惊心的灼烧痕迹,但这样的后果已经是相当优惠的价格了。

景纲顾不上心疼,赶紧把成实拉起来。成实笑了一下,也不问他有事没事——他是估算好景纲一定没事,才选择这样孤注一掷。成实虽然不会求圆锥体积,在“如何弄死别人”和“如何保护政宗小十郎”的问题上,堪称神机妙算。

一方面失去了唯一的交通工具(尽管赃物也谈不上失去),另一方面两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轻伤,继续逃跑的话,被狙杀也只是时间问题。农园旁边是一排低低的砖瓦建筑物。看上去很久无人使用,散发着城春草木深的荒芜感。景纲选择了其中像是废弃化工厂的一栋,带着成实躲了进去。他看中它空间足够大,如果发生室内枪战,更适合成为据守的本丸。

水泥地上散落着干涸的墨水瓶,和碎鸡蛋壳般的墙皮。四壁绽射着不同层次的灰,灰中又包裹着陈旧单杠上取下的湖蓝。片仓景纲躲在堆成倒三角形的钢管丛后,看着成实在旁边把子弹装填又弹出,轻盈娴熟地像在洗牌。

“那些家伙也是专业的。但再怎么训练有素,没经历过伊达财团的体能训练设施,”成实的语气像在讨论著名景点,“可是杀不了我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杀您的。”

成实恶狠狠地把备用弹药一字排开:“杀不死我,就休想动你。”

景纲沉默下去。刚刚的枪管已经证明了,不是献出一段辩白或一根手臂就能让事态收场,来者是十成十地想要他的命。自己的生死究竟因为什么、对谁忽然重要起来,景纲其实并非毫无眉目。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隐约猜到什么人最不期望今天的到来。伊达政宗只需要背诵一段精致的稿件,他赢得首相大选入场券的概率,就会提升一个惊人的百分比。

没有人能阻止独眼龙登上政界舞台——除非他自己阻止自己。

从警方也出动了这一点来推测,对方最初的意图恐怕并非威慑片仓分社长的性命,只需要让他卷入一场丑闻,通过凿空政宗周围的要将,来削弱独眼龙的威望。哪怕日后被证明是冤案也无妨,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选举月间——让伊达会社进一步名誉扫地即可。

然而,警方没能追捕到被冠以莫须有罪名的片仓分社长。因为在他们正式出动之前,伊达会社就已经不存在片仓分社长了。后藤信康课长已经确保,厚切吐司般厚重的辞呈在法律上的绝对生效。就算片仓景纲被捕,在被逮捕的时间点上,也已经和伊达会社不再有任何关联。

而片仓景纲作为伊达会社白石分社分社长,对私人助理真田幸村下达的最后一个指示是:“让政宗大人跟随自己的心。”

他没有说“把他带上王座”。小十郎从来就和成实不同。成实会把阻挠政宗前进的人一个一个地扳倒,而他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但小十郎认为,在扫清障碍之前,必须搞清楚心之所向。

 

——突然,倾盆而下的巨响碾过耳膜。玻璃被震得粉碎,天花板开始倾塌,钢筋水泥像酥脆的饼干屑般抖落下来。景纲的身体优先于逻辑动作起来,他挺起脊背,把成实压在身体下面,最后一则完全清醒的思绪是:这种内向式的塌陷绝非天灾。

后来,真田幸村将在新闻上阅读到这则报道,一段干燥的文字将它定位为“爆破非法建造的废弃化工厂”时引起的“不幸事故”,呼吁无关人员不要私闯废弃建筑,相关机构在施行爆破前也要做好封闭工作。

“爆破”。

驾驶粉笔色三菱的追杀者,当然不会选择枪战这么惹眼的处理方式。

万幸的是,乱七八糟堆积在片仓景纲身上的重量,不存在任何锐角。他的身体虽然像个易拉罐一样,被木架砸出凹凸和断裂来,但至少没有窟窿。钢管丛作为减震物,为他挡住了致命的坍塌,却也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去路,将他们拘禁在一个窄小的空间中。

“小十郎!你振作一点!!喂!小十郎!!”

他想对成实笑一下,却不知自己实际上做出了什么表情。他感到断裂的骨头插进肌腱中,呼吸也被粘稠的血腥味堵住。撑住地面的手腕浮出静脉,撕心的痛楚如白炽闪电般劈下,照亮了被染黑的意识。

这下糟了,景纲想,可能没法回到政宗大人身边去了。

他看着成实把压在他身上的木架和石块一点点搬开,他的视力还是很清晰,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尽量冷静地呼吸。我也许永远无法把你从法庭上劫走。但是,他想,至少,我会以我的方式保护你。我一直都相信你的爱。即使你想把这份爱藏起来,我也不会漏看它——没有谁会漏看太阳的。何况是很笨的太阳。

他最后的动作是抬起手,轻柔地顺遂对方汗湿的头发。直到眉骨间焦灼的阴影散去。

成实的眼底浮出一层浅浅的光圈。

“小十郎,你真是白念这么多书……”

他抱住失去知觉的恋人,把对方的身体放平。

“……不过,幸好你是个笨蛋。”

他从身后拖出那个完好无损的护具——唯一的摩托头盔。小心翼翼地将它佩戴在景纲的头上。小十郎同样没经历过伊达财团的体能训练设施,他经历过的危机时刻,远不及成实所经历的万分之一。因此他区分不了什么是致命的,什么是更加致命的。

空气里未知的药品密度在增加,一股霉变的蔗糖气味。恐怕废弃化工厂里蕴藏的什么危险气体罐发生了严重泄露,他的脉搏继续沉滞,体温也开始降低。成实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呼救声,可能是种植苋菜的农民,也可能是神经毒素引起的幻觉。

他从景纲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拨打了紧急呼叫,然后把手机放在一边。

挺不错的一生。他想。唯一的遗憾是最后一顿没吃到麦当劳。哦,还有一个遗憾就是,没交换过戒指。反正头盔也是往身体上套的,就这个吧。

他捧起头盔,隔着玻璃,郑重地吻了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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