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成为你所希望的幕后元凶。”

 

蒲生氏乡的指腹冰凉，水珀色的眼瞳骤然镀上了一层锡箔般的冷光。但他的吐息充满暖意，语气也不带有任何揭穿的意图。手腕上似乎涂着运动香水，绿宝石梨混合着微量树脂，散发着很淡的清香。

成实想要掰开他的手，有条件的话，最好能用暴力拆解。他知道有一种很快的军刀，像雪花般落在人的手腕上，就能在一瞬间齐腕砍下，切断的瞬间精确到毫秒，令人感觉不到痛楚，只像是右手开关被关掉一样。

可暴力的念头却沉沉地压缩在他的躯体里，堵塞在他的神经末梢，无法付诸实践。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心理作用。成实想说，我没有任何诸如此类的希望。既然对方打算卖弄洞察的视角，自己就该用冰冷而清晰的口吻把悬念打回去。但他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三年前的宫森栗巢事件不存在所谓的策划者，就捏造一个策划者。”蒲生微笑得非常得宜，“这类故事杜撰起来不难，随便编一编，听上去就很像是真相了。例如，是我命令二本松义继去杀害伊达辉宗的。目的嘛，就说伊达会社过度干预了我的商圈如何？”

成实的脑海里发出保险丝被烧断的噪音。

“害死舅舅的是二本松，对舅舅见死不救的是我。跟你毫不相关。”

“那一天，我奉命监视伊达政宗的行踪，得以监听到事件的全貌。我保留着你们的通话录音，如果那段录音公布于世的话，”蒲生停顿了一下，“……当然，我不喜欢那种做法。而且，有必要继续评估伊达政宗其为人，再决定是否要排除他。”

“你都关注三年了还没评估出个所以然吗……”

蒲生的眼底焠过星光：“说来惭愧，我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你剥夺了。”

成实尴尬地往后挪了挪。尽管知道所谓的注意力指是枪口准星，蒲生氏乡对他的全部热忱，也都隶属杀意落空后的变种，他却还是不自然地耳根通红。

“我不认为你有任何过错。”蒲生说，“暗杀二本松是政宗对你父亲下达的命令，没有完成使命的是你父亲，从来就不是你。尽管你偶然地目击了事件，恰好地握着枪，但你没有任何义务去开枪。那只是事态突然之下，没来得及见义勇为，仅此而已。”

“不是的……”成实垂下视线，“我……不是被突发事态吓得不能动弹了，瞄准二本松时，我进行了一段清晰的利益权衡。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是在冷静地判断后，才选择对舅舅见死不救的。那一刻，我没能把政宗放在第一位去思考问题。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啊！”

他空空地睁着眼睛，任眼泪流得又快又急，在榛果色的地毯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小坑来。

 

我他妈的真是一个混账。他想。我一直心存恐惧，害怕对政宗说出真相后失去一切，才会定下什么狗屁约定，向根本不存在的黑幕复仇。想要一死了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英雄，让一无所知的政宗来悼念我，然后永远被闭锁在仇恨的莫比乌斯环中。

我恶贯满盈，怎么配和小十郎并肩走在一起？

辉宗的葬礼上，他曾想过向政宗坦白一切，告诉他自己目击了事件的全过程，明明握着枪，却因为一念之差，没能挽救辉宗的性命。

舅舅是那么善良的人，他做梦都没想到，一直施以援手的盟友会对他恩将仇报。凶手和被害人的骨灰不分彼此地盛放在一处。似乎能听到凶手的嘲笑声，尽管哀悼吧，或许你们哀悼局部的我的比例更大。政宗拒绝接受父亲和仇人的尸骨混淆在一起，他怒吼着打翻了骨灰盒，他从不委曲求全，一向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怨憎已经覆盖过悲痛和怀恋。

那一刻成实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向政宗忏悔了。

媒体对未知的狂热仿佛苍蝇热爱腐肉，对宫森栗巢事件的揣测也越来越恶毒。从非法债金到毒品交易，甚至有新闻演绎出了殉情说，将辉宗对二本松不合常理的付出示好解读为奸情。那位媒体制作人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曾经竭力制止成实双手染上鲜血的政宗，亲口下了命令。

杀害制作人的那一天，他逃去了片仓景纲的公寓，冲了长达二十分钟的冷水浴。直到被对方紧紧地锁在怀里。对方一边打开浴霸，一边温柔地说，没事的，其实我也很害怕。所以，您不用一个人偷偷害怕也可以。

成实慢慢地闭上眼睛，他不知道是自己太冷了，还是小十郎的怀抱根本没有多么暖。他想，小十郎，这样下去你也会变冷。让我自己躲起来偷偷害怕就好了。你说得对但你错了。我们畏惧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尽管他一边拼命抵御着景纲的介入，一边暗自希望他不顾一切地硬闯进来。一边以守护的名义将景纲置之事外，一边期待着他在下一刻将浑浊的真相看穿。

如果有一个人能拯救我的话，我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你。我希望你能带着我往前走，去获得政宗的原谅。就算不被原谅，也希望砍下我脑袋的人是你。

反诉权利被许可了。宫森栗巢事件将会被重审。父亲已经去世，死者不会受到伤害。现在政宗距离三年前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尽管真相从来就不是他坚信的那一种。

小十郎，永远不要问我害怕的理由。永远不要试图分担我的罪孽。不要救我——我曾经多么想要被你所拯救，可是，已经没必要救我了。

 

“成实殿下，我知道你害怕回到伊达会社。”蒲生说，“很快政宗就会揭开那个朴素无华的真相，他也许不会立即联想到你持枪目击的插曲，前提是，调查组错过了那把作为你父亲遗物的枪支，上面沾满了你十五岁时的指纹。”

成实依然沉默着，他仅仅在心底执行了一次近乎于无的点头。

“既然伊达成实已经死了，就让他一直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蒲生等着这句话渗透进成实的知觉，似乎他在这里埋伏已久了，成实这才感到一阵惊醒。

“……你说什么？”

“你可以永远不必回去伊达会社。”蒲生说，“留在我身边，为我效力。”

“开什么玩笑……你他妈的趁人之危……”

成实的哭腔混含着一种鼻音，使他听上去更加年轻一点。

“你是在邀请我帮你除掉政宗吗？亏你想得出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不。我说过了，我有很多途径可以排除伊达政宗，卑鄙的或高雅的，一应俱全。”蒲生放松了眉眼，展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来，“只是，我没那么想完成任务。”

“你……故意按兵不动？”

“简而言之，我并不想让一切朝着丰臣秀吉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按照蒲生氏乡的说法，曾有一位他打从心底敬重的议员，彼时的秀吉当时只是那位议员的一个小助理。大多数人都不看好那位议员，但支持率却以惊人的气势往上飞涨，短时间内从市区代表荣升为党首，大家都坚信那位议员能够就任首相的时候，他突然离奇死亡。那时距离大选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紧接着，借用民众悲愤的情绪一跃成为新党首的，就是当今首相丰臣秀吉了。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议员之死和秀吉直接相关，但在那位议员之死中盈利最大的，确实就是秀吉本人。议员之死在秀吉的执政期间被飞快地结案，凶手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被当即执行死刑。不少人都对此怀有疑虑，蒲生也是其中之一。

“我为秀吉效力，也只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位大人的遗产功亏一篑。”蒲生的嘴唇淡淡地闭着，“无论以什么形式遗留下来，无论被改头换面成什么样貌，都是那位大人曾存在于此的证明。秀吉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介守墓人。”

“但是，你一直不完成任务，秀吉不会起疑心吗？”

“也有那种员工吧，”蒲生温柔一笑，“三个月才完成一个PPT。”

听到PPT一词，成实突然没头没脑地脸红了起来。蒲生很敏锐地洞察到成实的走神，笑容变得更深：“那位片仓分社长一定很擅长PPT吧。”

“他……他是很擅长……不对，关你什么事？！”

“忙的时候一天就能做三个PPT吧。”

“忙的时候一个月都不做PPT……”成实脸更红了，“操你妈别再问了！！！”

蒲生氏乡站起身，倒了两杯加冰麦茶——短短一个小时内他已经换了三种饮品了。他把其中一杯冰麦茶递给成实，不知怎么，成实突然想起片仓分社长不允许自己总喝凉水这件事。原来那些婆婆妈妈的温柔管控都还作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谢绝了麦茶。

“对上面的说法是，如果不先除掉你，就无法真正意义上地排除伊达政宗。可是，现在我已经除掉了你。”蒲生比划了一下动脉，“不在短时间内有所作为的话，恐怕不怎么妙。”

成实把脸冷下来：“如果你对政宗有哪怕百分之一的杀意的话，我永远是你的敌人。”

“没关系。亲密无间的敌人也强过同床异梦的夫妻。”

成实觉得这排比有些奇怪，但他懒得计较：“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也有那种学生吧。”蒲生说，“交不出暑假作业，就想要炸学校。”

“哈？你要炸什么玩意？”

“日本差不多，”他对成实露出迷人的微笑，“到该换届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蒲生披上深橄榄色的厚外套，端着冰麦茶走向对讲机，一张灿烂的笑容映入眼帘。来客是最上义光。蒲生想起下个季度确实跟最上会社有代言项目要谈，身上这款运动香水也是尚未问世的夏季新品。他是个实惠的人，送的样品只要不是生理上厌恶，就一定会积极使用。

“最上社长，好久不见。一直承蒙您的照顾。”

蒲生将微笑旋转到商业待客的刻度。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的会谈应该已经推到下周末了……”

“好久不见蒲生君！哎呀，那个，其实是啦，”最上义光社长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你有其他的客人让我带他们过来呢，说是明明跟你约好却不认得路，又不想给你添麻烦什么的……真是的，那也不要把麻烦添到我这里啊……”

“其他的客人？”

最上义光让出身后的人，蒲生的视线立刻被定格在画面上。

“蒲生氏乡先生，我是伊达会社白石分社的分社长，敝姓片仓。”片仓景纲的声音如冻泉般冷澈清晰，“我想就滥用肌肉松弛剂一事占用您少许时间，您应该没有道理不热烈欢迎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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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那位大人的事情请自行脑补\(^o^)/

※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