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攻        山本勘助×真田幸隆】

突然，山本勘助因为一阵金属质地的寒意而被动醒来。

他简慢地睁开独眼，彻底看清楚事态后想，这个姿势未免太过香艳了。

短刀亲切地挨着他的脖子，散发出抵死不赦的清洁感。刀的主人没有穿甲胄，目光森墨地胁迫着他，像深夜中的巡回洋流。

人间五十年，而他已经活了其中的三十八年，应该可以算是中老年人了。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是无视了年龄、不合时宜地热血沸腾起来，像一座陈年而紧张的火山。想必都拜这个突如其来的骑乘位所赐。

“……真田大人，”他佯装镇静地扯起眉毛，“您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你疯了，”对方语气坦平，“真是辛苦你了，特地潜入敌营来送死。”

“您再把体重移下来一些，在下可能真的会死。”

“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我亲自动手，还不失为一则佳话。”

勘助品尝着个中逻辑：“佳话指大义灭亲吗……”

“少废话。你像一块泡菜石……”真田幸隆卡了一拍，觉得这个比喻以前好像用过了，“……胡桃壳一样闲置在这里，总不是在等值日生把你扫走吧。”

“暖风好夜，在下只是就地稍寐而已。劳您关心了。”

“我并没有关心你。只是你睡得这么野生，这么无忧无虑无邪，寺庙门口扫地的老尼姑都能随手杀你，这实在令人介意。”

“真田大人如此俊才，竟也善于趁人不备啊。”

“山本大人，我光明正大地骑在你身上，究竟什么地方趁人不备了。”

“……”

幸隆刻薄和非难的语气，竟让他觉得很是怀念。

“况且，你不是‘特地’来策反我的吗？自昨晚算起，都搁置整整一天了。”

“哦，”勘助准确地找到了题眼，“您莫非‘特地’在等在下吗。”

“我当然不是在等你，是在等事件。”

幸隆俯下身，锐利而严苛地看进对方的独眼深处。

“北条有多少人？以什么为讯号、什么时候行动？”

勘助不紧不慢地和他对视着。

“在下并非北条的使者，对此全然不知。”

“你最好不要以为我杀不了你。”

“倘若被继续这样看着的话……您还是即刻动手吧，否则在下早晚会招架不住您的目光，做出背弃盟约之事的。”

幸隆还想再说些什么，背后却逐渐传来了脚步声。山本勘助敏捷地伸出手，解开对方挽起的头发，用粗暴的力气把他按进怀里。他感觉自己脖子附近无机质的冰凉如流水般软了下去，一时间，他无法判定这是算默契的配合，却因为胸口的温热呼吸而有了别样的痛感。

睡眼惺忪的士兵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歌妓，放慢脚步瞥了他们一眼，露出掩耳盗铃的散漫笑容，然后以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背影醺然离去。

真田幸隆矫枉过正地伏起身，面无表情地单手挽头发，但仍然挽出了一种事后的感觉。

“如果我本能地动了刀怎么办？”

“您怕是没有那种本能。”勘助轻松地用手掰过对方手里的短刀，“下次有必要这么做的时候，请您至少记得把刀刃向敌。”

话声未落，他自信满满地以为是刀背的部分，毫无保留地在他的指腹上切开一个血口。

“……”

“……”

“真田大人，您是认真的仇恨着在下吗？”

“说什么呢。”幸隆似有所谋地眯起眼，“仇恨太重了，老实说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休想再次干扰我的人生。”

山本勘助五味杂陈地站起身来，懊恼的血腥气沾了一手。

“这里人多眼杂，不便说话，请随在下到那边去吧。”

“真田绝不会降服于武田。”

他先发制人，语气隐而激烈。

“我的家族祖祖辈辈都活在对武田的仇恨中，我的祖父、义父均死于武田之手，而我会失去领地、沦为浪人也是拜武田信虎所赐，无论如何，我是断然不会原谅武田的。”

“真田大人，这并非降服，而是利用。”

见对方短暂地沉默着，勘助继续徐徐说道。

“您曾说，唯有掌握利用法则的人，方能临乱世而不危。出奔此举貌似自轻，表是投奔武田，实是利用武田。而这正是您心愿之事。”

“把我的语录背得这么熟练，真是令人欣喜。”幸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微笑着，“……再怎么偷换概念，降服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真田大人，”勘助仍余裕十足地沉声出牌，“关东管领庸碌无为，上杉三家内乱迭起，想必您看得很清楚，信浓全盘成为武田的领土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若您归降武田，仍可以一时蛰伏、卧薪尝胆，用才智窃取仇家资源、名扬天下后再抽身而退——”

“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会跟您一起走。”

真田幸隆涩声笑了，或许是一起走这三个字产生了催化作用，让他更生动具体地回忆起五年前的失败——那真是“惨痛的”、“彻底的”、“无话可说的”失败，可以被史书一笔勾销、只给结论的失败，一次性根除所有冒险字眼的、深海中死灭洄游般的失败。

“勘助，”他话锋一转，“我都已经结婚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歼灭了拳拳盛意和重重逻辑，如昏厥的旅鸟般轻飘飘地坠下，将双方心中的天平再推进一些。

“真是恭喜您。”

“嗯，非常好的妻子。”幸隆不自然地停顿了片刻，“……勘助，无论你实则为何而来，我都非常感谢你。至少是感谢你还活着这个事实。”

他的表情没有方才那般坚韧了。在谈及军策以外话题时，他至今仍是生涩诚挚的，应该折掖起的情感却如倒豆般、狼狈而失理地滚落一地。

“……因此，就此别过吧。”

山本勘助心头一沉，再不说些什么恐怕不行了。但就在他伸出手的下一秒，一个轻盈的身影闪进视野、将他绕圈抱住，瞬间莺歌燕语、西湖烂漫，胭脂味扬然铺开，像石榴汁水般娇蛮饱满。

仔细一看，此人正是被刚刚走过的士兵搂在怀里的那位歌妓。

歌妓在山本勘助晴天霹雳的表情中巧笑嫣然：“父上，我军已经准备就绪了！”

“什……”

“……哦，你女儿竟然都这么大了，怎么看都有十五岁。”真田幸隆脸色铁青，笑容的弧度非适度地倾斜了，“山本勘助，你这家伙难道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吗。”

“不、”山本勘助感到一阵手足无措，“这家伙根本不是我女儿——”

“——是儿子哟。”

歌妓风情万种地拭去嘴唇上的嫣红，“在下山本虎纲，请您多多指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