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当整点儿活

 

（上）

片仓分社长推开门时，迎接他的是一片明亮的煎蛋卷色。

“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乐高零件掉下去了。”

成实副总裁从桌下退出来，顺手扯了一把裙摆，这才意识到遮羞布并没有起到作用，内裤早已完整地暴露出来——如果真的是煎蛋卷的话恐怕已经过分氧化了。

她抬起头，瞪起一双兴奋大于羞恼的眼睛。

“……喂，你看到了吧。”

“我倒也想没看到。”景纲放下手里的文件夹，“但车辆能无视得了红绿灯吗？”

用总裁的原话来形容，分社长办公室的整体配色就像一个停尸间。黑白灰，配上片仓分社长的面无人色，刚好他说话也像念经，只差把一个【奠】字高高挂起了。

而成实副总裁上班仿佛参加夏令营。毛茸茸的短发蓬着，菠萝纹的运动T恤，好像买小了一号，窄窄地绷着腰线。她没穿袜子，修长纤细的裸腿随意地踩着一双斑马白的椰子鞋。煎蛋卷色的内裤在停尸间走光，仿佛明媚的电脑病毒，炸出一个亮眼的色块。

“感、那个、感想呢？”

“不愧是成实大人，连裙子下面都是进攻性。”

片仓分社长想起那篇叫《柠檬》的小说。一颗灿灿然的金黄色纺锤形炸弹，蕴含着能够将人世间一切真善美换算而成的重量，鲜艳欲滴。

……不过，倘若真的对未成年少女的内裤作出这样的点评，他的人生就完了。

砸场子业界楷模——伊达政宗总裁就在这个绝赞的时机登场。

“聊什么呢？藤五的胯下终于长出进攻性的器官了？”

“我可去你妈的吧！！！”

成实转身就是一个回旋踢，政宗优雅地侧身闪过。

“挺好。干我们这行，最难能可贵的技能就是无中生有。你说是吧小十郎？”

片仓分社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下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你刚刚没看到本小姐的内裤吧？！”

政宗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

“你的内裤就像电视广告一样，就算没人想看，也会无时不刻都插播进来，还他妈滚动播放。”

比喻倒很精妙，片仓分社长想，但伊达会社不就是广告公司吗？

“谁说没人想看？！刚刚你不在的时候小十郎就看得津津有味。”

“是吗？”

政宗斜眼看过来，目光里满是奇疑。

“不能吧，小十郎，对着这个幼儿体型，你不至于的吧。”

景纲现在想把那个【奠】字贴上去了。

由于双方父母（准确地说，是政宗的父，和成实的母）的用心良苦，这对表兄妹之间差点就达成了一则娃娃亲。等政宗上到小学，就明确地撕毁了这荒唐的婚约，理由是“我喜欢波霸”。七岁的政宗，已经能看出六岁的成实是一个必须抛的股，可谓高瞻远瞩。

“说起来，你的面试是不是就在今天下午？”

成实本来一脸幸福地咬着泡芙，一听这句话立刻警觉起来。

“——小十郎，你要跳槽吗？！”

“您说笑了。我有这样的前科，恐怕很难跳得动槽了。”

“你看看你，怎么把温馨舒适的伊达会社讲得像个牢房？”

景纲对着政宗笑了笑。

什么温馨舒适，明明就腥风崩云。

“我要招聘一个私人助理。面试安排在今天下午。”

“现在播报一则社长命令。”

政宗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

“请你务必，招个波霸。”

“太迟了。”景纲的语气开始掉漆，“我筛选了700个人的履历书，最后只剩下30个人，其中只有两位女性，均已经超过40岁。大概并不符合您的需求。”

“小十郎，”政宗感到痛心疾首，“你是招私人助理，还是招妇科专家？”

“恕我直言，您对妇科专家的定义有很严重的错位。”

总裁摆了摆手，一脸无趣透顶地离开了办公室。成实满嘴奶油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手舞足蹈地正想说话，片仓分社长无奈地掏出餐巾纸，往她嘴唇上轻轻一拍。

其实他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侥幸。那个不和谐的念头，像是被摆在回转寿司的转盘上，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拦下它从而认领它时，它就疾驰而过了。

 

（幸好先进办公室的人是我……）

 

幸好先进办公室的人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成实乖乖地擦好嘴，红着脸不依不饶地捣着他的手臂。

“喂，你还没说感想呢。”

片仓分社长拆开一颗柠檬奶糖，塞进她的嘴里。

“这就是感想。”

 

——这确实就是感想。

 

（下）

 

门被推开时，迎接片仓分社长的又是一片明亮的煎蛋卷色。

来者戴着一顶明黄色的毛线帽，身上松垮垮地摊着一件洁白的卫衣，微笑着向他一礼。在黑白灰的色调里泡了一下午的眼睛，突然接受了来自彩色电视的冲击。而且好巧不巧又是那真善美的病毒色。景纲按捺着不快，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

“——真田幸村先生。”

“请多指教。”

“在面试开始前，我想请问一下，”

景纲用钢笔敲了敲简历下的垫板。

“您的面试着装是否太过随意了一些呢。”

名叫真田的男人依然用沉稳的表情回应着他。

“咦，面试章程上并没有写必须身着正装吧？”

“确实没有写。”景纲面无表情，“但我认为这是社会常识。”

“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私人助理，社会常识只是次要。”

真田朗声作答道。

“最重要的是上司的需求。”

景纲无言地注视着他，他也堂堂地直视着景纲。

“你认为，我的需求是最重要的。”

“如您所言。”

“那么，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景纲加重了语气。

“在对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选择这样松懈的着装，未免太不谨慎了。”

“很抱歉。也就是说，您谋求的是与社会常识相统一的理念吗？”

“如果你是看了伊达会社的宣传广告，误以为我与政宗总裁的行事风格相似，喜欢天马行空的做派，那你就可以回去了，这样也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

“不，我是为了成为片仓先生的私人助理而来的。”

真田露出温和的笑容，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暖意。

“我没有身着正装，是为了和您进行诸如刚刚的一番对话。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比其他应聘者更加了解您的需求和取向。和面试的结果无关，这是我个人的收获。”

景纲一时哑然。

他并非没见识过，在面试过程中喜欢把握主动权的应聘者。这其中不乏自作聪明的人，弄巧成拙的，自掘坟墓的，矫枉过正的。像真田这样，言谈举止间无形地令人舒服，他还是第一次见。加之简历优秀，要求的薪资也少，令他几乎就要把印象分都加给他——

 

可惜，他还是更需要一个脚踏实地的，哪怕比他更死板的助手。

这样想着，景纲在真田幸村的档案上默默地打上了叉。

 

面试结束后，片仓分社长随波逐流地挤进了电车。

他累得意识都涣散了。过马路的时候，抬头看到的是红灯，绿灯，成实的内裤！他一个激灵，赶紧转身去走地下通道。地下通道的内衣店正在清仓销售，一排煎蛋卷色的少女情怀挂出来，像一面亮灿灿的招魂幡。

他望着漆黑的车窗，将心绪逐渐放空。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片仓？你怎么在这里？”

那声音挺熟悉又挺陌生，好像就在不久前才听过似的。

他困惑地转过头，一眼就捕捉到了那顶明黄色的毛线帽。啊，原来是刚刚来面试那个……真田先生。心底的谜团散去又聚起。对方是背对着他的，两人之间隔着半个车门的间距，真田也完全没有注意这边，似乎并不是在叫他。

仔细一看，真田的手搭在旁边女高中生的肩膀上。娇小的女高中生似乎很困惑的样子，景纲能看得出，她本能地想闪避真田的手，但却还是怯懦地回应了上去。

“您……您好……”

“真巧啊。我一直搭这班车的，怎么从来没遇见过你？”

真田的声音依然很温和。远远地眺望着的景纲还是一头雾水，直到他看见另一只手正从女高中生的腰间悄悄撤去。他这才恍悟——真田是在保护那个差点被性骚扰的女高中生。

这时他们前方坐着的上班族下车了，他自然地把女生让过去“你坐呀”“没事没事，我要到终点站呢，你下车以后让给我就好啦”，然后一直跟她聊着天。都是些任谁都能听懂的娱乐话题，女生刚开始还很不安，只做最低程度的回应，后来也被他的幽默打动，低下头浅浅地笑着。

景纲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直到女高中生下车。

女高中生向真田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下了车。

下一站，真田也下车了。他从车窗看到真田跑向反方向的同班电车。

景纲掏出手机，对第二天的日程做了变更。

 

“为什么要叫她片仓？”

“诶？”幸村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就，下意识地随便叫了个名字……可能当时刚好正在考虑您的事情吧……”

“还没通过面试，就已经擅自进入私人助理的角色了吗？”

“我认为得有这种程度的觉悟才行。”

幸村沉吟片刻，忽然害羞地笑了笑。

“……不瞒您说，我真的看过伊达会社的宣传广告。”

“是么。”

“看了好多。”

“你想表达什么？”

“还想看更多。”他说，“伊达社长真的很上镜。”

景纲想说句什么，但最终忍住了。话涌到嘴边变成另外一句——

“真田，能请问一下你的胸围吗？我要交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