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幸村以最快的速度抄起手机,呼叫了父亲的手机。
她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破解「岩柜城」。她的黑客技术都是昌幸教的,昌幸又怎么会在引以为傲的软件中、留出连自己都不屑一挖的漏洞来呢?
真田昌幸就算属于信息时代的贼,也姑且算个侠盗。对于自家付费软件的忠实客户,他一向报之以琼琚,不留后门,不撬客户的后台信息,决不监守自盗。意思是说:你买了我家的防火墙,不好说滴水不漏,但至少全日本第二厉害的黑客,我给你防住了。全日本第一厉害的黑客,我爸爸给你防住了。
在心爱的人的困境面前,真田小助理是务实的,不做超越父亲的空心美梦。
与其白费功夫去挑战父亲的辣腕,还不如索性向昌幸摊牌。
电话响了数十秒,最后转到语音留言服务。
幸村挂掉电话,又拨了家里的电话。这回是持久的占线。隔三分钟再打,依然占线。她终于听出名堂了,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脸阴郁地拨了武田胜赖的手机,对方关机。
(胜赖大人………………)
幸村扶住一片冰凉的额头,肩膀的力量全部松懈下去。她回想起早上出门前的情景,胜赖穿着老虎脸图案的围裙,哼着歌在煮牛奶,一盘切得像积木一样的水果往锅里倒,看起来心情上佳的样子。幸村飞快地扫了一眼日历,上面画了一个红圈,写着「初次牵手纪念日」。
她傻乎乎地笑了,也跟着觉得幸福。直到她往后翻了翻日历,发现上面全部都是红圈「第一次骑乘位纪念日」「首次活用道具纪念日」「第一次浴缸play纪念日」,笑容逐渐消失。小棉袄对爸爸的身体状况感到由衷地担忧。
但他又何尝不是自找的呢。胜赖对昌幸,是明火执仗的爱,昌幸对胜赖,是鸡鸣狗盗的爱。放在天平两端较量的话,未必谁输给谁。
真田昌幸的作息和普通人相反,太阳升起,就是夜晚的开始。显然,胜赖关了手机,把座机的电话拿起来扣到一边,他不敢关昌幸的手机,万一里面藏着个什么机关,一关机再把白宫炸得酥脆,于是胜赖贤惠地帮他调了静音,往被子里暖融融地一钻。无论是什么纪念日,度过纪念日的方法都很千篇一律,趁还不够老,抓紧享受那件怎么也做不腻的禽兽事儿。
眼下,好爸爸正为了自己几小时的幸福,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真田小助理瞪着挂钟,彻底没了主意。
片仓分社长的0.5票,看似无足轻重,实际上具有扭转性的威力。假设一切顺利,她以片仓分社长私人助理的身份获得了代理投票权,那么参与董事会的总人数是五人。正应验了伊达实元的设问——5能否被2整除?5的半数是多少?答案是2.5。罢免社长制度的规定是,反对票过半。此时反对票是两票,没有过半。这样一来,政宗的社长之位就安全了。
换言之,片仓分社长的0.5票意义不大,使他加入会议才是最关键的点。重点不是加上0.5票,而是使投票人数的基数从4,变成5。
幸村又不抱希望地试了很多搭配,就是打不开景纲的密码。她想不愧是分社长,一定是设置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清楚个中奥妙的随机密码,以防熟人作案,防御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可是硬件上再怎么固若金汤,肉身上的安全却难以保障,一棍子下去,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二十分钟。幸村把电脑一合,手心冰凉地趴在桌上。她扫视着分社长办公室的桌面,无望地寻找可能的线索,心里也清楚无非是垂死挣扎,直到她的目光与一个红色的东西静静相触。
——kit kat巧克力。
她缓缓地坐起身来。
“一定胜利。”片仓分社长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一定胜利。幸村想。
她抓起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后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代可可脂的甜味。单调的糖分推进了她思考的速度,很快,她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咔哒一声,时针转过了三。
取缔代表役会会长石川昭光西装笔挺,隔着足以解剖一只恐龙的会议长桌,坐在现任社长 · 伊达政宗的对面。他轻轻地扫了一眼办公室,片仓景纲分社长和伊达成实副总裁的位置依然空着,导致政宗的身边呈现出一段寂寥不详的留白。
“时间到了。”石川昭光说,“让我们开始吧。”
“请等一下……”犹犹疑疑的声音来自相谈役留守政景,“还有人没有到场……”
“好的,兄长。”石川风度很好,“我们再等十分钟。”
他不在乎十分钟的缓刑。他多么宽容。因为他心里清楚,再等一百分钟也徒劳。此时此刻,片仓景纲和伊达成实正在几乎是邻县的某栋建筑物里,处于插翅难飞的状态。八天前,丰臣派人绑架了他们,不图财不害命,只为等时间一过,让他们自动弃权。每天都给他们注射维持生命的营养和肌肉松弛剂——据说这种药物在几百年前,用于制作南美洲亚马逊盆地的狩猎毒箭。
再看毒箭对准的猎物伊达政宗,他依然闲闲地轻阖独眼,一派事不关己的从容,好像景纲和成实出不出席和他无关似的。他把头发都梳起来了,露出整个额头,正装穿得倜傥,唯独整个人流露出的气场,却是严峻周正的。
不会太久的,石川轻蔑地想。
三十分钟后,这位光鲜的外甥就会失去他全部的从容和体面。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擦过鬼庭纲元。后者没穿正装,甚至没打理胡须和发型。纲元穿着牛角扣灰外套和卡其裤,拘谨地坐在那里,宁静又落拓。像是在无声昭示:我只为履行最后的义务而来,今天之后,便和这个公司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不错的掩饰。石川在心底赞叹道。如此自我放弃的外表,怎么看都不像个为爱篡权的野心家。
或许是为了掩饰同谋之嫌,纲元始终拒绝和石川眼神接触。会议室空气窒闷,他用余光锁定着磨砂玻璃的大门,不知他是警惕着变节,亦或是期待着转机。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叩响那扇门的。
三点零八分四十二秒时,门被叩响了。
石川昭光感到背后一硬。“请进。”
“失礼了。”
听到真田小助理的声音,政宗倏然睁开眼睛。他的目光转向她,闪过一刹那的错愕。幸村把目光逐一略过石川昭光、留守政景、鬼庭纲元和铃木元信,在他们脸上礼貌地停留片刻,唯独没有去看政宗。
“你是什么人?”
“我是片仓景纲分社长的私人助理。”她说,“片仓分社长因故不能出席,特地在告假前吩咐我,代替他履行投票权利。”
石川的嘴角禁不住漏出一丝皱纹,那种压力被释放后的笑容。
“助理小姐,你来我们公司多久了?”
鬼庭纲元心想,石川会长有点得意忘形了,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说的是“我们公司”。他已经把自己偷换成伊达会社的主语了。
“不到五个月。”真田小助理回答。
“想必你对公司的规章制度还不够熟悉。”他不乏真诚地说,同时在心底的新公司蓝图中,将她扫地出门,“取缔代表役会,必须由本人出席。”
“感谢您的指导。那么,想必您一定也熟悉这条规章的备注条目了。”
她用不过不失的语气回敬道。
“如本人因正当理由缺席,可参考本人意见,由其直系亲属代行投票。”
“It’s a pity,是我的日语不够好吗?”
石川俏皮地耸耸肩,他从英国利兹留学回来,总要装作母语不健全的样子,以示耳濡目染之深厚,“私人助理可不能算直系亲属。”
“您的日语很好,至少比英语好。”真田小助理一脸洞察的礼貌,“是我的说明存在歧误,请谅解。”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与片仓分社长除却工作上的关系,还有私人关系。”
“什么私人关系?”
“未婚男女之间,还存在第二种私人关系吗?”
真田小助理冷淡地讽刺道。
“我与片仓分社长,正以结婚为前提在进行交往。”
各怀鬼胎的会议室更静了。
第一个站起身的是财务总管 · 铃木元信。他的体重轻微超标,动作带动了椅子,发出不很悦耳的摩擦地板的声音。
“我仅代表个人,认可她代理投票的权利。”
铃木总管是整个房间里对目前状况掌握得最少的人,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政宗身边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在至关重要的会议上同时缺席。但他能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以及会议室里的暗潮汹涌。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能多0.5票是0.5票,片仓分社长绝不可能背叛政宗。
留守政景环顾一周,忧心忡忡地举起了手。
“要是铃木总管赞成的话,我也……”
“真田助理,”鬼庭纲元打断了他,表情如蜡像,所有情绪都被封锁在底下,“我想,你也该清楚,这个会议对我们都很重要。不能因为你的空口无凭,产生什么纰漏。”
“鬼庭前总经理,”幸村用目光逼视过去,“恕我认为,片仓分社长的缺席,才是所谓的纰漏。除非在您看来,他的缺席也是会议正常进行的一环。“
“请你拿出证据,证明你们的关系。”
“我和他都是性格寡淡的人,”幸村说,“加之我不想被人说三道四,可能的话,想要极力避免凭借不正当男女关系拿到职位之类的流言,因此,我们的恋爱关系很隐秘。”
“换言之,你并没有证据。”
“我有。”
幸村面无表情地掏出电脑,调出一段视频,屏幕朝向董事会。
“这是我请安全部门剪辑出的、一个月前的监控录像。”
她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上的地点是分社长办公室,视频很短,可以看到真田小助理正要走出办公室时,突然被片仓分社长喊住。幸村把音量调到最大,被录音设备压缩过的、片仓分社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对彼时的幸村说出的话是——“真田,我大概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幸村合上笔记本电脑。
“他是感情内敛的人,我拿不出更加像样的证据了。LINE的聊天记录也都是工作的事,片仓分社长的为人,想必诸位都是了解的。我想替自己病倒的上司兼未婚夫行使他的投票权,于公于私,都应该是合理的。”
“你的意思是,他病了。”
石川昭光紧紧地盯着幸村的眼睛,试图找出什么端倪来,被幸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他就算病逝了,我也是遗孀。”
“我反对。”鬼庭纲元说,“就算这暧昧的证据站得住脚,你们之间毕竟还没有婚姻,法律上讲,你不能作为他的直系亲属行使权利。”
“他说得对。”石川扬起笑意,“很遗憾。”
“请等一下。”真田小助理依然站着不动,“我是否有权代理投票,也不该由石川会长或是鬼庭前总经理来决定,社长,请您考虑进行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以投票来裁决……”
“不必了。”伊达政宗终于发声,“我也反对。”
真田小助理感到脑海响起一阵蜂鸣声。
“社长!”她有些失态地提高声音,“就算您信不过我,也该信任片仓分社长!”
“你出去。”
他脸色寒冷,用不可商榷的语气命令道。
“还是要我找人来,请你出去呢?”
“……失礼了。”
幸村深深鞠躬,转身退出房间。她满脑子都是空白的,尽管她并没有信心真能蒙混过关,但至少抱着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的敢死队心态。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被伊达政宗本人阻挠了计划。想起刚刚的发言,迟来的羞耻淹没了她。她不仅坏了自己的清白,还连带着把景纲拖下水,更可耻的是,还一败涂地。她不知道今后该怎么继续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视线起了茫茫大雾,她咬着牙蹲下身,缩起身体,不让眼泪流出来。
等候唱票的过程中,石川昭光为自己倒了一杯立顿红茶。他用余光注视着伊达政宗,这小鬼还不知死到临头,站在那里眺望窗外的景色,对自己的厄运没有预感。
刚才可真危险,他想,如果让片仓景纲那个横空问世的女姘头投成了票,那就功亏一篑了。拜她所赐,自己和鬼庭纲元的密谋关系也暴露无遗,不过没关系,木已成舟。在今后的岁月里,伊达政宗一定会后悔自己把她轰了出去,连他都看出来了,那姑娘对他一往情深,可惜他永远没有识破天机的机会了。
相谈役 · 留守政景正在无声地验票,用扫描笔核对所有人的印章在法律上是生效的。他真想过去拍拍这个傻哥哥的肩膀,告诉他别费那个劲了。等伊达会社变成了他石川昭光的囊中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这个兢兢业业的好哥哥去打扫厕所。他一定能做得很好,把马桶盖擦拭得,能直接陈列进博物馆。
时间到了。
留守政景清了清嗓子,宣布道:
“我必须很遗憾地告知各位,本次社长换届选举中,出现了反对票。”
铃木总管紧张地绷直了坐姿,急切地问道:“票数呢?!”
“1票。”
石川昭光在一瞬间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反对票,1票。”
留守政景露出宽慰的笑容。
“因此,伊达株式会社社长一职,依然由伊达政宗先生担任。”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数错了!!!”
“石川会长对结果报以质疑的话,我们大家一起来数一数,好不好呀?”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心慌意乱地去看,是鬼庭纲元。纲元正对他露出微笑,温柔又悲悯,像是看着一截虫洞百出的朽木。他强制押住他失去力量的手背,迫使他去确认选票的票面。
“1,2,3……赞同票有三张呢。剩下的唯一一张反对票,哎呀呀,印章好像是石川先生你的私物呢。”
鬼庭纲元撑起脸,露出“这可怎么办才好呢”的表情,像是陷入了思忖。伊达政宗走到纲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话却是对背叛者说的。
“石川叔父,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记恨着我往你的公文包里放了一条死金鱼的事呢。”
“十四年。”他听到自己干燥的声音,“零七个月。”
“我那时还小,很不懂事。你总是卖弄的英式发音真的很蹩脚,金鱼也是你喂太多饲料才不幸身亡的,不瞒您说,我挺宠爱它的,由衷希望它变成鬼也不要放过你。”
“……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没有那种兴趣。”政宗耸了耸肩,“我认为,除了阿镜姑姑,大多数人都没有强暴自己叔父的兴趣。”
“我会失去工作吗?”
“恰恰相反。”政宗说,“从明天起,您就是副社长了。工资是现在的……不到两倍吧,铃木总管,你帮我开一张新的工资单给他。”
“1.85倍。”铃木总管笑嘻嘻地递上打印纸。
石川昭光一阵哑然,他嘴唇徒劳地动了动,像是在酝酿一场痛骂,但是最终咽了回去。他垂头丧气,身体已经是失败者的姿态了:“政宗,你可以fire我的。”
“I don’t wanna to give you the sack。”总裁换上更俚语的说法,“亲爱的叔叔,我更愿意看你为我卖命,直到退休。等你退休,我会给你献上一份全日本最令人羡慕的返聘邀请,让你终生定年不可,暗无天日。”
“……”
石川昭光听到了钉子敲打棺木的声音。
他转过头,怒视着鬼庭纲元。
“你背叛了我。”
“您说背叛两个字时,整个人显得格外和谐。不愧是背叛者。”
鬼庭纲元露出谢幕性质的笑容。
“这样一来,你永远别想再见到丰臣香。”
“这可不一定。”政宗打了个响指,身边的铃木元信立刻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个牛皮纸袋,“告诉你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丰臣香小姐似乎并不是孤儿。十六年前,她被诱拐犯拐走,想要兜售给专门消费女童的地下组织。结果老天有眼,那个诱拐犯竟然在途中突发心脏病死了,留下当时还是女婴的她被路人送到警察局,搜索无果后,才被寄养在孤儿院的。”
“你说……什么……”
“我让伊达实元大叔父动用他的人脉,去调查丰臣香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世。结果,竟然还真的查到了那对夫妻,十六年了,他们又有了两个孩子,但是一直都没放弃寻找长女的下落。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公司最优秀的律师团体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对思念女儿心切的夫妻,决不介意以法律的手段夺回丰臣香,当然,是免费的。”政宗凑近石川的耳边,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想,丰臣首相为了光明的政治理想,也不希望自己跟消费女童的人贩子组织扯上哪怕一丝丝的关系,对吧?”
石川昭光彻底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伊达政宗转过身,向鬼庭纲元伸出手。纲元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演得不错,纲元。”
“政宗大人才是,打得毫不手软。”
两周以前,赤裸着的香姬在社长办公室亲吻鬼庭纲元后,一个记录他们偷情的视频发送到了伊达政宗的邮箱。那么——当然了——操控着伊达会社监控系统后台的人,正是营业部总经理鬼庭纲元本人。想当初,他就是用这套监视器,试图偷窥片仓分社长和成实副总裁的初吻,却因为片仓分社长利用棒球帽遮挡摄像头而未果。
“到底要我道多少次歉啊,”政宗一脸无可奈何,“再说了,苦肉计是你主动提出的吧?这么没创意的点子也就适合你这种中老年人。还疼吗?”
纲元笑着摇了摇头:“也适合秀吉那种中老年人。”
“还适合小十郎那种未老先衰的人。”政宗调侃道,“电梯门打开时他那表情,我差点笑出声,万一计划崩盘也要怪小十郎这个群演太用力了,抢了领衔主演的风头。”
“他又不知情,不算群演的。”
纲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徘徊在门口的模糊身影。
“她也不知情的吧。”
“当然,”政宗的笑意更深了,“否则也不会做出那么可爱的举动。”
“政宗大人。”
“怎么?”
“关于香小姐的事……”
纲元眉目间的笑意消失了。他深深地躬下身,肃然一礼。
“真的是非常感谢您。”
“别客气,应该是我要感谢你。”
“香小姐都和我说了,那个……”纲元的声音有些发涩,政宗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独特的难为情的方式,“近两个月来,您一次都没有碰触过她。”
“若是从前的我,也许会顺便碰一碰,”政宗半真半戏地笑道,“她那么漂亮,身材又棒,太监才会白白送走。不过,我现在戒了。心里满满当当的,没空关注其他女人。”
“原来如此。”
“倒是你,口口声声要谋我的反,善罢甘休了?”
“怎么会呢,”纲元笑容可掬,“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凭借自己的实力罢免掉您。”
政宗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听不出这位明智光秀到底几分认真。正想发话,门突然被撞开,成实副总裁一脸狼狈地冲进来,头发要翘到天上去了,仿佛学坏以后的天线宝宝。
他身后,片仓分社长也扶着真田小助理的肩膀,静静地喘息着。真田小助理担忧地偷窥着会议室的状况,看不出进度如何,有什么结果,见鬼庭纲元正注视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把刚刚的戏接着演下去,夸张地转向景纲,以一种破罐破摔的激情怒喝道:“亲爱的,你没事吗?!”
片仓分社长感到眼前一花:“……你喊我什么?”
“你他妈的喊他什么?!”成实怒吼得更大声,估计一层的前台小姐都听见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赶忙上前一步猛拍伊达政宗的肩膀,“结束了?!”
“结束了。”政宗微笑着回答。
看到总裁这个笑容,成实和景纲都明白,事情已经以最完美的方式落幕了。两个人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政宗拍了拍景纲的肩膀,故意握了一下成实的右手。
“谢谢,藤五郎,小十郎。”
成实嗷地一声跳起来,这才低头确认了一眼右手的惨况,虽然伤口很小,但擦过各种脏东西,现在已经肿得像个肉馒头。景纲的体力也处于半虚脱的状态,政宗赶紧吩咐纲元带他们去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情况不好的话,再叫救护车。
真田小助理也看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无论怎样,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她放下心来,同时感到惭愧,无颜面对片仓分社长,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搞砸的烂摊子才好。
“对不起,只帮了倒忙。”
“没有的事,你为了我这么努力,我真的很高兴。”
“但是……”
幸村抬起头来,想说的话突然哽在喉咙。她看到总裁正用手捂住脸,把大半个表情都藏在握力里,耳朵尖略微泛红。原来他也能露出这种表情的,幸福到了极点因而没了主意的表情。惊讶让她瞬间忘记了羞愧。
他挪开手,深吸一口气后压低声音。
“……幸好没让藤五郎和小十郎看到,否则会被嘲笑一辈子。”
“我也会嘲笑你的,”幸村说,“一辈子。”
“真的假的?你不是这种人吧。”
“要视情况而定。”
真田小助理凝视着总裁的眼睛,忽然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了他的嘴唇。她青涩地紧紧关闭着嘴巴,呼吸散发出蜜桃口香糖的甜美滋味,身体由于过于紧张而硬邦邦的,像一截全麦法棍面包。
看来接吻并没有她令人意外的特长列表里,政宗想。他伸过手,恶作剧式掐了一下她的腰间,幸村下意识地“啊”了一下,他趁机将舌头滑进她蜜桃味道的口腔。真田小助理的身体骤然柔软下来,她的手攥成拳头,绕过去,轻轻地敲击着他的后背,表示无声的抗议。
政宗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放开她。
“……等一下,那个监控录像是怎么回事?”
“……什么监控录像?”
“小十郎为什么会对你说那句话?”
“呃……”
真田小助理拼命回忆着当时的语境。
“就好像一个濒死的老人无法离开拐杖?”
政宗的表情愈发可怖起来,他手掌一翻, 抱起幸村的双腿,不顾对方的挣扎把她扛起来,下一秒,幸村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了。
“小十郎就算意外身亡了,你也是他的遗孀。”
总裁眼底闪过一道妒忌的寒光。
“这玩法不错,我挺中意的。”
真田小助理被意外身亡四个字吓得拼命摆手。
“不不不是!那是情急之下我胡说八道的!!!”
“让我玩球我才相信。”
“你玩!!!”
政宗一脸被美钞砸中的疑惑:“……真的给玩?”
真田小助理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理智全无地点了点头。趁她还没改主意,总裁赶紧一个抬手,抚上她隔着薄厚两层套装依然好山好水的傲人上围。起初袭来的只有金属钢圈和内衣纹理的坚硬感,感觉像在摸一种文物。再接再厉的探索后,手指的热度终于洇透了雪纺衬衫,能够真切地感觉到她的心跳,以及柔软的触感。
(——手感怎么会这么好?!)
总裁一阵忘我,感觉幸村的胸部像是两朵巨大的苹果猪笼草,他的手已经彻底融化在这甜蜜的陷阱里,连白骨都不剩下。他抬起眼睛,确认幸村的反应,幸村依然眼神柔和,困惑又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一位初次下厨的小妻子,就这样看着你吃进第一口土豆炖牛肉,眼神好像在询问:我做得好吗?合你的口味吗?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情迷意乱的少年少女这才意识到,门一直是虚掩着的,他们就像中学生一样情急,连门都没关就开始动手动脚。政宗想千钧一发地放开手,可是手根本不听使唤,懒洋洋地黏在幸村的胸部上一动也不动。
最糟糕的是,来者是片仓分社长。
他姑且是敲了敲门的,但是没等待政宗的那一声“进来”,毕竟门是虚掩着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里面正在进行的是这样的春光画面。这将成为片仓分社长一辈子最大的败笔也未可知。
景纲凝固在门口,看着(刚刚安全就任社长的)政宗正肆无忌惮地把手按在(刚刚谎称是自己未婚妻的)幸村的胸部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此时夺门而逃的话,一方面伤害了真田小助理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他大概再也没有勇气走进这间办公室了。
可能被囚禁了一个礼拜,脑子也不太清醒了,总之神差鬼使下,片仓分社长没有立刻离开房间,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订书机汇报道:“我要带成实大人去一趟医院,特来向您告假。”
“去、去吧。”
被片仓分社长淡泊如水的气场所震慑,政宗也一时忘记把玩球的手抽回来。
下一刻,成实副总裁以最大的幅度踹开门,气势如虹地宣布道:“政宗!本大爷要休一个礼拜的病——我靠!!!!你们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揉她的胸部!!!!!!!”
“““……………”””
景纲绝望地掩住了脸,脑海中响彻着一个巨大的(不——!)。与此同时,身处十五层医务室的鬼庭总经理清楚地听到“揉她的胸部!!!!!”,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总之,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呢\(^o^)/”
片仓分社长用眼白的部分斜了鬼庭总经理一眼——后者刚刚复职不到三天,正悠闲地伸着懒腰,又恢复了原先那个死皮赖脸的人精样。
“这次的事情,令我对你又刷新了认知。”
“譬如说重新认识到了我的帅气之类的。”
“……我可以把口水吐到你的脸上吗?”
“当然可以,”鬼庭总经理指了指自己的右脸,“亲这里。”
“……”
片仓分社长愁得发际线又后退了半厘米。
“但是,小景。”
鬼庭总经理笑眯眯地拦住他的前路。
“我引咎辞职时,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感到心痛了吧。”
“你误会了,谁会为一个远房表亲丢饭碗的破事而心痛呢。”
“原来我是远房表亲啊。”纲元若有所思,“没想到你为了和我结婚,考虑了这样的假身份……”
“闭嘴。行行好。”
“对了,”鬼庭总经理递过一样东西,“想请你看看这个。”
片仓分社长接过来一看,那竟然是一张喜帖。
“我要结婚了。”他微笑着,“有空的话,希望你务必参加。”
景纲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恭喜”。
“不过你放心,《义兄》系列还会继续下去的。”
“我真是大大地低估了你!!!还以为都婚了这种龌龊事差不多也该洗手不干了吧!!!”
“与时俱进地加上婚外情的多重不伦背景。”
“你夫人会怎么想!!!!”
“香小姐吗?她正在家看你×我的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呢\(^o^)/”
“你能不能快去死!就现在!一刻也别耽误了!”
“‘就现在……’——小景红着脸,对我这么要求道。”
“不许乱改我的标点符号!”
下一刻,片仓分社长突然想起他们共同的姐姐喜多。
“对了,你要结婚的事,没忘记跟姐姐汇报吧。”
“……别提了,她已经在第一时间把我拉黑了。”
“……”
景纲掏出手机,找到片仓喜多的LINE,签名果然改成了「坚决不承认比我提前结婚的小窝囊废是我弟弟!!!」。他叹了口气,心底涌现出对鬼庭纲元的一丝同情。
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时,片仓分社长的手指触到陌生的丝绒质地。他不动声色地腾出拇指,把装着戒指的小盒子轻轻地往里推了推。
——看来还早。
他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被纲元抢先一步。如此一来,为了照顾喜多的情绪,短时间内都不能让这枚戒指发挥应有的功能了。不过也罢,反正成实现在右手有伤,发炎肿成那个样子,此时此刻大概也戴不进去就是了。
得藏得好一些。他自知自己向来对浪漫不在行,于是上网查了很多求婚的创意,譬如藏在红酒底部的——以成实那个一饮而尽的喝法,估计会酿成悲剧。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本来还想适度地征询一下真田小助理的意见,结果她现在正式变成了总裁的女朋友,敌我不明,难讲一个转脸就泄露给政宗,政宗知道了,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这并不是夸张手法。
片仓分社长推开病房的门,把盛满切好水果的保鲜盒放在桌子上。成实是受点外伤立刻就感染的麻烦体质,现在有点低烧,却显得更神采奕奕,趴在病床上,左手肝游戏肝到飞起。
顺便一提,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整整八天的瞬间,伊达成实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坏了我们赶不上政宗的选举了!”而是“坏了我正在肝的活动过期了!我的诹访湖畔精灵!”,在肝游戏的热忱面前,表兄弟情谊全线崩盘。
好在幸村是万能的真田小助理。作为成实副总裁的游戏内好友,她注意到成实超过20小时没有登录游戏,担心他失去连续登陆的奖励,立刻利用黑客技术黑出成实的账号密码,帮他肝到了三张巫女姐姐,甚至还帮他弄到了一张排名奖励卡【诹访湖畔的栗之精灵】。
“别玩了,发着烧就好好休息吧。”
片仓分社长坐在他身边,端起保鲜盒,履行自己的诺言。成实马上欢天喜地地丢开手机,“啊~”地张大嘴巴,等着景纲喂他吃水果。
在被投喂的过程中,成实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景纲的眼睛,一双充满渴望的黑眼睛瞅得人心里发慌。景纲渐渐地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心里凭空升起一阵雾蒙蒙的烦躁。
尽管总是嫌弃他作天作地作死作活,但成实真的很可爱,他从来都不能否认这个。
片仓分社长放下保鲜盒,按住副总的肩膀,不等他咀嚼完,就堵上了对方的嘴唇。他们就势倒在病床上,一小块橙色的日光掉下来,在这个所有人都很幸福的午后,给纯白色的中药味房间染上暖融融的滋味。
TBC
成实:“对了,小十郎,我一直很担心……”
景纲:“什么?”
成实:“我们之前不是被绑架犯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么?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人是不是就会变成肉松?”
景纲:“没那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