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成实独自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过道中,凭着直觉甚至嗅觉,摸到约定好的地点。上书墨字:五摄家。
他深吸一口气,按上拉门豁口。突然,门内以电光火石之速闪出一条胳膊,绞住他的脖子,不容分说地把他往里拉。
“五郎副总!!”
“左马!!”
两个人迅速地抱在了一起,欢天喜地乱嚎一阵。在后藤课长的耳中,这一幕宛如猫抓犬吠,而且是奶猫抓,幼犬吠。
“妈的这破店,廊灯坏了跟鬼屋似的,害我乱紧张一把!”
“不愧是!”原田宗时双手比出手枪,“超酷!”
不知道酷在什么地方了。后藤课长想。有种“宝宝真棒!能一个人下楼梯了!”的既视感。
原田系长从身后变出一个兽耳发卡,往副总裁头顶一带,掏出手机一通连拍。成实本来想骂人“什么逼玩意儿就往本大爷头顶放”,一看拍照了,马上镜头感十足地露出笑容,还配合摆出不同的pose。后藤课长慈爱地注视着这一切,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童星”这个字眼。
“分社长人呢?”
“加班,”成实扶了扶兽耳,“应该快到了吧。”
“你让他少加点班,”后藤课长劝道,“这样下去白石分社的业绩早晚要超过本社,我们这些人日子很难混的。”
“篡位成功后,改名叫片仓会社。”原田系长趁机煽风点火,“到了那天,五郎副总,你跟谁姓?”
成实脸红扑扑地踹了他一脚:“去你妈的,当然他跟我姓。”
“那挺好的,以后公司高层齐刷刷地都一个姓,开个什么会的,一派名牌摆过去,就好像‘咖喱乌冬’‘肉乌冬’‘清汤乌冬’‘油豆腐乌冬’,看着多舒服。”
“乌冬的比喻不到位,明明是前面的姓氏一样吧。”
“这就是阿孙你不懂了,国际会议用英语写名牌的,姓氏都写后面。”
“……”
原田系长响亮地报了一串菜名后,突然委屈地瘪下来:“阿孙,我饿了……”所谓自己挖坑自己跳,后藤课长贤惠地把菜单递给他。成实立刻“我也要我也要”地凑过去,原田系长热情地呼应“吃什么吃什么”,两个人花花绿绿地点了一桌,相当于一头象的年夜饭分量,似乎并没有人想起这顿饭是要刷总裁的卡。
总裁最近处于迟来的青春懵懂期。每天坐在办公室,啥也不干,盯着空气中一点发呆。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傻笑沉吟,偶尔听见个清晰的字眼“球……”,也不知道他沉浸在哪个赛季的什么项目里了。
成实借机敲诈:“卡给我,我要和朋友吃顿便饭”,政宗也只是眼神呆滞地掏出黑卡给他,甚至带着叵测的微笑:“再点一个冰激凌球。”
成实莫名其妙地想:这人是不是废了。
原田系长把冰块夹到啤酒杯里,倒上可乐。他清清嗓子,压了压自己的刘海说:“我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宣布!”
他双手攥拳放在膝盖上,红着脸说:
“原田左马助宗时!从今天起就是原田课长了!”
“哦哦!!!”
副总裁拼命地鼓起掌来,兽耳也随之拼命晃。
“太牛B了左马!!本大爷都还没升过职呢!!”
“那是因为你到顶了,再升职就出事儿了!”
“恭喜你,左马助。”
后藤课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应景地助燃当下的气氛。原田系长——现在是原田课长了——却突然笑嘻嘻地捉住对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还有一件事。”他说,“阿孙,做我情人吧。
后藤课长愣了一下,笑道:“乐意之至。”
“……我靠!!!这是录播吧!!!”
成实手里的炸鸡块应声落地。后藤课长把它捡起来,用湿纸巾擦一擦滚过的痕迹:“当然是录播,为你开的专场。”
“毕竟有不适宜儿童观看的画面得剪辑掉。”
“你他妈才儿童!本大爷天天夜里少儿不宜!R18!G!”
后藤课长想,副总裁可能不知道R18G的G是什么意思,按照儿童思维,在作品名后面加上字母听上去就很厉害了,进化型或者升级版的感觉。
原田课长眯起眼睛“哦~”地一声,勾过成实的脖子:“快跟我说说,还没听你聊过这事呢?”
成实马上开始支支吾吾,好像是不想谈,又好像是不会谈,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不舍得谈。那么宝贝的事情,被人家听去了,总觉得哪里吃亏。而且,话嘛,一说就显得没有那么贵重了。
“快说说,谁先追的谁啊?”
怕再被成实蒙混过去,原田课长故意使出激将法。
“算了不问了,一看就知道你倒贴的,没劲。”
成实果然上钩,不满地嚷嚷起来:“你丫什么眼神?!当然是小十郎先追的我啊!本大爷只是勉强答应下来而已!”
——而这成为了片仓分社长推门听见的第一句话。
成实副总裁抬头一看,兽耳立刻耷拉下来。嘴上却还犟着“哦、哦!来了啊!”,冷淡中透着不屑,硬撑出一家之主的派头来。
景纲感到好笑,也不急着拆穿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原田课长:“恭喜晋升。”
原田课长没心没肺地笑。“谢谢谢谢!”一边煞有其事地拉过景纲,”太好了分社长,你不来我们都没法点酒,这明显有个未成年人。”
景纲面无表情地打开菜单:“你们可以把他藏到天花板上啊,他平时都以那样的姿态栖息在社长办公室。”
成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敢回嘴,偷偷地拽一拽景纲的衣角。景纲装作没察觉到,脱下西装外套,让副总裁无处遁形。
“来来来,分社长,你长得老,能把我们这桌的平均年龄提高3岁。”
“原田课长,”景纲淡淡地说,“我一个申请就能把您调动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偷稅漏税,加班加点。”
“我错了,真的错了,阿孙,把刀拿过来,我给分社长割块最大的无骨鸡柳,呜呜呜。”
原田课长头顶的兽耳谄媚地晃动着,刀叉闪亮闪亮。成实副总裁耷拉着耳朵坐在边上,时不时偷偷地瞄过去一眼,发现小十郎根本没往这边看,更加泄气地蜷缩成一团。
后藤课长一脸心满意足地对片仓分社长说:“多可爱啊。”
“什么可爱?”
“那两个人啊。好像小奶猫和小奶狗。”
“后藤前辈,”景纲尖锐地指出,“您变了。”
“你也应该试着改变自己。”
“变什么,”景纲说,“态么。”
后藤课长亳不计较地笑笑:“可爱就是可爱啊,仔细去观察,你也能鉴赏得了。”
片仓分社长转过脸,试图从成实副总裁或原田课长的身上鉴定出可爱来,成实一看对方的目光转过来了,眼神立刻活泛起来。景纲看他(的兽耳)时,他整个人就亮,景纲看原田课长(的兽耳)时,他整个人就暗,并且龇牙咧嘴,仿佛声控电灯。
“对不起,”他最终放弃地转回来,“get不到。”
后藤课长感到朽木不可雕也:“你老了。”
“您也快了。”片仓分社长反唇相讥道。
“我一老立刻退休。”后藤课长笑着玩起筷子,“不像你们,要为这家公司‘献了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儿孙’。”
“……请别说这么令人绝望的话好么。”
“哎,可不是吗,”
原田课长立刻加入了男朋友的阵营,咬着油汪汪的鸡柳,口齿不清地插科打诨。景纲心想那不是给我的吗,忍了忍咽回去了。
“看我们五郎副总,对总裁那叫一个忠心耿耿,恨不得‘他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你们五郎副总,到现在都没有工资卡。”片仓分社长以一种报复的心态尽情揭短,“都是政宗大人看心情给多少,给不给。”
“就像零花钱那种形式吗wwwwww”
两位课长的笑声快要冲上云霄了,成实还是闷着声,不参与他们,径自转着果盘里的荔枝。原田课长什么时候见过他怂成这个样子,连忙岔开话题,主动把自己的情史拿出来自黑,这才勉强哄回来。
有说有笑间,指针指向了九。鉴于第二天还是工作日,大家开开心心就此散伙。片仓分社长把两位课长送到停车场,再回去一拉“五摄间”的门,成实副总裁一个标准的正跪笔直映入眼帘。
“……我错了。”
“错哪儿了?”
“……装逼了。
副总裁用蚊子般的音量哼哼,但看得出来是诚心诚意的。
“哪一句装了?”
“……就、你先追的我,那一句。”
见对方良久没有回应,成实心慌地抬起头来,想看看景纲的反应。结果抬头,就撞上片仓分社长冷峻的表情,由于距离太近,吓得成实一个没掌握好平衡,直接坐地上了。
“这叫什么话,”景纲说,“本来就是我先追的您。”
“哈???”
“去年您毕业典礼上我不是送了花么。”
成实一脸空白,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雏菊。花语是……算了您有兴趣自己查吧。”
“我靠……你……你那是在告白吗?送一大把那么白的花,我他妈还以为你送葬呢……”
景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那也不对,还是我早。”成实掰着手指说,“两年前我换手机的时候,你的短信我都舍不得删,还特地拷贝出来张卡存着。对了还有去年情人节,你收的那一柜子巧克力不是神秘失踪了吗?全是我偷着吃的,流了三个小时鼻血,浴缸都染红了,我妈还以为我割腕了!”
“……流着鼻血就别洗热水澡了好吗?”
成实趾高气昂地叉腰:“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
“无论如何,您没有做出实质上的行动。”景纲有理有据,“我们在讨论的并不是谁先喜欢上谁,请不要偷换概念。”
“好,不往远了说,”成实决定硬刚到底,“要不是本大爷抱着你的外套……那个……取暖,你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我的心意。”
“您的心意比砂糖罐里的蜈蚣还好发现。”
成实红着脸抓了抓头发:“妈、妈的……居然说蜈蚣……”
“别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害羞好吗。”
片仓分社长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对方热热的脸。
“况且……那不能叫追啊。”
“小十郎……?”
“所谓的‘追’,至少要这样——”
他捏过副总裁的下颚,在对方的嘴唇上深深印下一吻。
——就和那个空调坏了的下午所做的事相同样。
成实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
“妈的,我不能直视你了……”
“怎么?”
“太挫败了。而且,”他说,“太高兴了。”
这才叫可爱呢。景纲默默地想。跟耳朵没有关系。
他认同道:我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觉得烦人。最初深感烦人的地方,逐渐觉得可爱。在可爱的基础上,现在依旧很烦人。
希望他不要麻烦别人,一直烦我就好。
烦得目成心许,烦到老有所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