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出去玩吧。”
伊达成实撑起脸,盯着被百叶窗剪岀的一块梯形阳光说。五秒钟的空白流淌过去,见片仓分社长依然执迷不悟地敲击着键盘,副总裁不满地踢了一脚垃圾桶:“小十郎,我跟你说话呢!”
片仓分社长慢悠悠地瞄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在诗朗诵呢。”
“别他妈提诗朗诵了!”
“《伟大的爱情》之后,很久都没有新作问世。”
成实从景纲那里移开眼睛,小声地嘟哝了一句“……那要取决于你的表现”。不过景纲没有听清楚,只以为那是句惯例的脏话,用于装潢副总裁不伦不类的思想认识。
“跟我出去玩吧。”成实重申了一遍。
片仓分社长这才知觉到,副总裁实际上是在说“跟我约会吧”。
在成实看来,升温恋情固然重要,但玩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就像景纲也有固定约出去吃自助火锅的锅友,两个人面对面一坐,火锅电源一开,立刻进入挂机模式。玩命拿,尽情吃,无需任何交流,各自痛快,形同陌路。
从“将约会功能化”这一诉求来讲,他们可能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怎么突然有如此雅兴?”
副总裁别别扭扭地从大号麦当劳杯下面挪出两张门票来。那是当地人气第一的游乐园,据说得提前三个月预约,一票难求,何况是两张。
“就,”成实干巴巴地说,“有两张票。”
他的语气好像在念小学生英语课上的例句: It’s an apple.
“哪里来的票?”
“地上捡的不行吗!”
片仓分社长飞快地扫了一眼票面上的数字。信用卡支付,账号上一排数字拆一拆,就是总裁的生年月日。
“这恐怕是赃物吧。”
“战利品啦。战利品。”
成实雄赳赳气昂昂地双手叉腰,一副“我最近表现很好”的邀功做派。不用他详说来龙去脉,景纲也知道,所谓战利品究竟是什么战的利品。
片仓分社长的眼睛忽然深了一下,一种很模糊的情绪在他心底泛起泡沫。
“我用政宗的名义去定的,嘿,走个快捷通道。”
“刚刚不是说是地上捡的吗?”
“本大爷内心的芳草地!”
景纲建立了新的excel文档,一个表格拉下来,接下来他将仔细分析约会地点的游乐设施,时间段为x轴,人流的密集程度为y轴,画出函数曲线,从而制定出最佳线路。
小十郎就是这样的,能用数字解决的问题,在他看来一概美好安全。成实记得自己小学二年级时,高中生片仓景纲以伊达政宗的家庭教师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伊达家。伊达家设有门禁,被允许随意出入的人,需要为自己设定ID号码,并登陆指纹作为密码。当时是成实的父亲伊达实元着景纲去登录这串数字的,跟着一起去的成实,看到景纲给自己设定的号码是73。
“你是7月3号的生日么?”成实随口问道。
“不是。”景纲说,“我只是喜欢这个数字而已。”
还是小学生的成实不能理解什么叫“喜欢这个数字”,喜欢读书喜欢棒球,喜欢麦当劳喜欢星巴克,这些都好理解。喜欢数字算怎么回事,难道有人会喜欢田园脆鸡堡外面的包装纸吗?
“为什么?”
“因为73是第21个素数,调转过来的37,刚好是第12个素数。”
彼时的小十郎,声音缺乏抑扬,却饱含着难以知见的热忱。
“活在数学里的人,会比其他人更加珍惜巧合。”
“……”
成实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为这个神经病所深深倾倒。
成实喜不喜欢一样东西,判定的依据很简单:能不能让他感觉到牛B。至于73是第多少个素数、倒过来哪怕变成荤数,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因为那不直观,超越了他的知识维度。变形金刚很牛B,他就喜欢变形金刚,小十郎很牛B,他就爱上了小十郎。
所以当他听说景纲毕业后、选择在政宗的公司(那时还是辉宗的公司)里干财务,徒然产生了一种仙女落入歌舞伎町的失落感。在他看来景纲应该被关在一个无菌的环境里,白大褂白口罩,培养皿囯躺着—个73,显微镜下横着一枚21,隔着被擦拭得感觉不到其存在的玻璃,冲他粲然一笑。
——镜头回到分社长办公室。
敲门声后,总裁款款出现在他们面前。成实一看他油腻腻的表哥,登时胃口尽失,从桌子跳下来给他们腾地方,准备打道回府。
政宗按住他的肩膀:“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嘛?”
“你说我找你干嘛?”政宗冷笑着摇了摇手机。
“找炮友能不能去大街上摇一摇?”成实皱起眉头,“这里你只能摇出我们两个,还有门口的保洁大妈。”
总裁把手机笔直地贴在副总裁的脸上。
“你用我的名义去定了游乐园的入场券,还在这里跟我装大爷?”
“……”
成实立刻没声了。
“那游乐园的经营者是我们的客户。听说我突然要去,以为我是去督查的,刚刚一个电话打过来,否则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偷刷我黑卡。”
“您是如何应对的?”片仓分社长静静地加入对话。
政宗拇指轻轻一滑,手机后面呈现出两张崭新的门票来。
“小十郎,你是知道我的。”
“可能的话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让她加班,否则开除她。”
“这是以权谋私。”景纲指摘道。
“不,这是权职骚扰。”政宗露出微笑,“而且,是我对你的。”
成实怒气冲冲地拍掉总裁横在面前的手,像小狼狗一样龇牙咧嘴,恐吓潜在敌人:“你他妈的想对小十郎干什么?!”
“不好说,”总裁收起手机,把其中一张门票压在分社长名牌下,“最近有一个去西班牙单身赴任三年的位置,按业绩排列,最佳人选是你。”
“你丫有人性吗?!你是姓人名渣吗?!”
“人类史上最宽容的两大贤者,除了甘地就是我了。”
景纲沉吟片刻:“其实我还挺想去的……”
成实愤怒地夺过片仓分社长的电话,龙卷风般闪出办公室。
他没有政宗的顾虑,也没有小十郎的雅量,直接一个电话拨给真田幸村,劈头盖脸地嚷嚷过去:“真田那什么的,你给我把周末空出来!听到没有!”
电话那头只传来淡淡的呼吸声。
见幸村反应时间超过了预想中的时长,成实才后知后觉,自己讲话的方式太过激烈了,被迎面砸过手榴弹也能无动于衷的妙龄少女,恐怕只存在于漫画里。
“抱,抱歉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完全没有,是我失礼了。”幸村温和地说,“请您吩咐。”
其实比起副总约架的语气,更令幸村感到迷惑的是,明明是分社长的手机竟然传来了副总裁的声音。这其中应该有许多不好揭秘的缘由,黑色的或桃色的。对于明显有地雷的区域,幸村选择小心翼翼地避开。
成实向她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幸村静静地听着,最后说:“我知道了。”
“你会来吗?”
“对不起。我不会去。”
成实垂头丧气地迫问:“你有约了?”
“不,我那天没有其他安排。”
“算了,抱歉,确实是我这边强人所难了。和那种家伙一起去什么游乐园,刚出锅的可乐饼都会变得难吃的对吧。”
“不,不是那回事。”
幸村的声音仿佛被沛绿雅矿泉水浸过。
“老实说,我感到很生气。”
“我让你生气了吗?”
“我认为,约会的请求必须由本人提出才行。”
“哎?”
“请您转告伊达社长,”幸村温柔而疏离地说,“如果下定了决心的话,就请认真追求我。请带着货真价实发自内心的笑容来邀约。而不是在街头发传单时的塑料笑容。”
“……她是这样说的。”
成实尽可能忠实地向总裁还原了真田小助理的原句。
总裁在原地失魂落魄了一阵,那种感觉就好像做选择题,你已经成功排除了两个错项,经过深思熟虑,最后还是选错。
要是直接打电话该多好,他想,何必浪费光阴,在这里晾晒自己的花花肠子。
“赶紧滚蛋吧,她估计还在电话前等着呢。”成实一脸恶心地把总裁往外推,“瞧你丫这操性,我都替她没谱。”
待总裁的身影消失殆尽后,副总又把不满的矛头指向片仓分社长。
“那么想去单身赴任的话,本大爷也能给你安排机会啊!别说是他妈的西班牙了,让你去他奶奶的南极考察都不成问题。你就去和企鹅做PPT,去不去?”
“当然去。”景纲说,“要是没有您在的话。”
成实哼哼了两声,中止了刁难。看来某种程度上还是受用的。
距离确定关系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能称得上是约会的回忆一次都没。狭义上的约会,即是两个人带着相思相爱的心情,将关系升华成恋情,或是止步于此。他们好像从未带着相思相爱的心情,专注地去做某一件事。对片仓分社长来说,相思相爱是一种不请自来的情绪,不分场合,没有周期,让他突然想念他。
成实在门票上写下汇合的时间地点,他的字有点像某种已经灭绝的远古甲虫,小小的,横折搬捺硬邦邦,倘若好好写的话也许还挺可爱的。
“这两天我不会去找你了。”他隆重宣布。
片仓分社长难掩笑意地说:“好。”
“笑什么呢?”
“好像小学生被告知学校组织BBQ时,要刻意饿上那么几顿。”
“少在那里美了!”
成实红着脸,没什么底气地骂道。自己却暗自甜成森永牛奶糖,一出门就咧嘴笑出声。
到了约定的日子,在游乐场的大门前,总裁率先被一群吉祥物围迫堵截。不知道是熊还是猫还是变色熊猫的大玩偶,强行推着他合影,以示领导来访接待周到。政宗只感觉自己被猛兽袭击,不知道这玩意究竟可爱在哪里,纪念品商店的周边竟能赚取18%以上的盈利。
镜头摇过来了,政宗赶紧换上幸村口中的“街头发传单的塑料笑容”,依偎在吉祥物的怀里,并努力不去想象里面有个怎样的毛腿大叔。
同为电车党的片仓分社长和真田小助理是一起出现的。他们在车上就碰到了,两个人都是会精确计算离出口最近的车厢的类型。如此一来,下车时就不用跟人流奋战,身处第一梯队余裕地走出检票口。
政宗向他们看过去,差点没把眼睛闭上就地临终。
幸村穿着宽松的明红色T恤,高腰毛边牛仔短裤,配蓝白条纹帆布鞋。倒是露出了修长纤细的美腿,但是完全没刻意打扮的态度也暴露无遗。再一看小十郎,直接穿衬衫西裤过来了,为了方便活动,好歹把皮鞋换成了高帮马靴。这两个人就算并肩走在一起,也不会被误认为是情侣,更像是外出社会实践的一对师生。
“小十郎,”政宗似笑非笑,“你不是来上班的吧?”
“只要您在,我就是来上班的。”
“行行行,怪我咯。”政宗看景纲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癌症晩期患者,“我的想法现在有点改变了,你跟藤五郎在一起,简直就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请务必天长地久,别出来兴妖作怪。”
景纲默不作声地眯起眼睛。
妖怪头子让你别兴妖作怪,你还能说什么。
“副社长呢?”幸村左顾右盼,“莫非睡过头了吗?”
政宗嗤笑一声:“他恨不得昨晩就蹲在这里了吧。春游前小学生的心态。刚刚说去买冰激凌了,没准迷路了也不一定。”
正说着,成实就蹦蹦跳跳地从人群里横冲直撞过来,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背,头戴著名球员签名的棒球帽,飞行夹克上挂着一溜亮晶晶的徽章,恨不得再背一把尚方宝剑,传家宝全贴在身上展示出来。
“这里面都装着什么?”政宗审视着那个能直接背去跳伞的双肩背包,“你别是把PS4或者橄榄球背来了吧……”
“零食!”成实的眼睛如擎天柱徽章一样亮。
“小十郎,”政宗说,“镇住他。”
“……”
景纲默默牵过副总,宝刀回鞘般把他拉到自己身侧。在独眼龙看来,此举堪称精忠报国。他不加掩饰地赞赏道:“我早就说过,小十郎你是个能上教科书的DV男人设。”
“我怎么就DV男了。而且没有那种教科书吧。”
“沉默中暴力,润物细无声。”
“……”
这边成实浑然无察地去向幸村打招呼,顺手把游乐设施的宣传小册子递给她。这好像是他们自黑巷子里相遇以来,第一次正面交锋。
政宗冲他们挥了挥手:“那再联系。”
成实问:“不一起么?”
政宗露出一个混不吝式微笑:“一起多不方便啊。”
分社长和副总裁赏光离开后,留下总裁和小助理在原地。政宗手里一直玩着的那张门票,早已被他玩得面目全非,二维码都磨没了。
幸村看着那团碎纸屑说:“您以后要是约姑娘看电影,得让对方拿着票。”
“好。”政宗看向她,“你喜欢什么电影?”
“能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电影。”幸村说。
“这不能算回答吧,毕竟跟电影本身没有关系。”
“嗯,”幸村仔细阅读着游乐设施介绍,“坐在最后一排的话,无论剧情多么吸引人,前方黑压压的后脑勺都会提醒你,那是假的。”
“假的才好吗?”
“时刻意识到电影是虚构的,是凝聚了很多人的努力的产物,带着这样的审美意识去欣赏,才能最大程度上地感悟到其人工的美。”
幸村从小册子上抬起眼睛,却正好撞上对方专注的视线。
“社长,”她切换成工作语境,“您这是做什么?”
政宗玩味地笑笑,伸手抽走她的小册子。
“带着审美意识,欣赏你的人工美。”
“我是生物,不具有人工美。”幸村忽闪着鹿一般善良的眼睛,“就像巧夺天工这个词,不能用于修饰自然景物。”
“你觉得自己的美貌巧夺天工?”
政宗坏笑着吹了声口哨,幸村反应了一下,立刻害羞地缩起脖子。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倒也没有错得太离谱。”政宗说,“既然不是语文考试,成语怎么顺心怎么用。真田小姐芳草鲜美,花成蜜就,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也。”
“怎么听起来像是下流话?”
“确实是下流话。”
总裁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真田小助理听不太懂的电话。他放下手机,忽然向她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我没对你说真话。”
“真话?”
“感到失望的话,你可以随时转身就走。需要我送你也可以。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发展。”
“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政宗苦笑道,“我才是来加班的。”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片仓分社长陪着副总裁,从旋转木马鏖战到虫虫碰碰车,小朋友们天真无邪的欢笑声“快看儿童区竟然有个大叔!”像是炮弹一样,将他的体面炸得千疮百孔。
“喂,你们这帮兔崽子,管谁叫大叔啊?!”
成实面露不满地对着起哄的小朋友叫嚣过去。
“这个大哥哥下个月才二十九岁!”
“哪有穿这样的大哥哥啊,”一个嘴角沾着奶油的小朋友气势汹汹地反驳,“我妈妈说这是社畜才穿的衣服。”
“……”景纲感到头疼欲裂。
另一个小男孩洪亮地问:“他是你爸爸吗?”
“我是你爸爸!”成实怒吼道,“你爸爸我现在要去成人才能玩的游戏那边了!”
说着牵过片仓分社长的手,大步流星地往绝叫系设施的方向走。景纲感到哭笑不得。其实算起来,他也不比这帮小孩的父母小几岁,甚至可能还大几岁。被叫做叔叔也是很正常的事。没想到成实反应这么激烈。
作为成年人来讲,只要不是触犯底线的事情,一般犯不上去跟小孩子较真。不过这法则对成实不适用。他跟小孩子气味过分相投,几乎属于同类。
两个人跑去室内区打僵尸,由于是双人协作的射击游戏,需要互相掩护才能到达最终关卡。成实对这类游戏一向精通,初中时甚至在电玩厅的 drum mania上留下过全国纪录,他乐感不算出众,但手速惊人,但凡考验反应神经的游戏,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克。但景纲只是普通水平,为鼓励玩家多次挑战,游乐园将难度调整到了最高。两个人的第一次挑战以65%的进度告终。
“……再来一次。”
成实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咬着下唇说道。
他就是这种不服输的性格。脾气又倔,心眼又好,用薄弱的血肉之躯,玩命去快意恩仇。若放在战国乱世,要么死得很早,要么孤独终老。好在目前天下泰平——相对来说。
等通关的动画终于呈现在他们面前时,早就过了午饭时间。
是个不太好的结局,僵尸虽然被消灭了,男主角却陷入了永远的沉睡。不过成实似乎根本没关心剧情,掏出手机,对着屏幕一阵连拍。
景纲看向屏幕。
你们的契合度是:100%
恭喜!天设地造的一对!
今后也能幸福地走下去,直到永远哦(^o^)/
他看着那夸张甜腻的字样,心里隐隐起了一层水雾。比起内容本身,成实的反应更加令他会心。尽管那个「(^o^)/」的字样实在令人介意,因为实在太像是鬼庭纲元总经理经常使用的颜文字了。
“难道说,就为了看这个才努力通关的吗?”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啊,”成实冲他晃着手机,“100%耶!100%!之前的契合度只有65%,什么垃圾游戏根本P都不懂!”
而现在却为了这垃圾游戏P都不懂的占卜结果而欣喜若狂,景纲无声地叹息道:“倘若契合度测出来是百分之零的话,您是不是还想就地分手呢?”
成实忽然不说话了。他专注地看着对方,眼睛沉默却热烈,仿佛漆黑宇宙间被滚烫云层所笼罩的炽热金星。
“我会一直打。”他说,“然后只信100%的结果。”
直到下午十四点三十分,政宗才终于得以和游乐园的经营者握手告别。一走进电梯,他的开关立刻被切换下来,疲倦在一瞬间笼罩住他的表情。
两个人坐在蘑菇小屋概念的咖啡厅里,幸村娴熟地整理着文件,从腰包里取出七种颜色的便利贴组合,逐一分好类。总裁整个人陷进松软的小沙发里,懒洋洋地看着她的手指灵活地闪动。
“抱歉,”政宗说,“浪费了你的假日。”
“没想到伊达社长也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幸村绕上透明文件夹的白线,“更何况,约会没有浪费一说。”
“在你看来,这能算约会吗?”
“当然。”
幸村露出那种“将微笑缓缓推送进眼睛”的迷人表情。
“藏王游乐园虽然是伊达会社的直辖项目,但就区域管理而言,实地审査理应归属于白石分社。”
政宗把交叠起来的双手拆开:“对。”
“刚刚的一系列工作,实际上应该由片仓分社长去完成吧。”
“你该不会是想说,真想不到我是一个乐意帮下属分担工作的好上司,侠骨柔肠,年轻有为,完全符合你梦中情人的形象吧?”
“除了最后一句都是对的。”
政宗笑道:“可以的话,我只想要最后一句。”
他起身买单。两个人一起走到UFO区域。幸村反转过票面:“似乎免费赠送一次抓娃娃的机会呢。要试试看吗?”
“……怎么好像对女朋友说话一样的口气?”
“弗敢一试否?”
“换成文言文的感觉也不行。”
总裁原本想说,你喜欢哪个玩偶的话,我去叫人把锁打开你直接抱走。看着幸村跃跃欲试的表情,又把这铜臭发言咽了回去。幸村绕着林林总总的UFO机子看了一圈,最后站在谜拟Q的玩偶前说:“这个很像是社长您。”
政宗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没半点相似好吗?!我至少也该像个血翼飞龙或者夜巨人什么的!”
“你看,”幸村隔着玻璃点点谜拟Q的肚子,“其实这里才是眼睛。上面那个很像眼睛的东西,是它自己画上去的。”
“为了模仿皮卡丘吧。”
“就是这点很像社长啊。”幸村温温柔柔地说,“真实的你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需要一点一点去破译。”
政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里面可藏了个吃人的怪物哦。”
幸村认真地看着他:“我很期待。”
她把二维码刷上,次数的0变成了1,响起悦耳的劣质音乐。政宗这才想起自己那张票的二维码被磨花了,不过也罢,反正一次抓不起的东西,两次照样抓不起。
作为肮脏的大人兼经营者,政宗知道这种游戏厅的UFO都是经过设定的,抓手酥软,有气无力地用阳痿般的姿态,去抓那个重若千钧的玩偶。大约每二十次,抓手会有一次特别强的力道,因此偶尔遇到那种一发入魂的幸运儿,多半也是因为前面已经有十九个人给他垫了刀。
幸村操纵着的抓手,精准地绕开了玩偶,和玩偶差岀一个苹果的距离。
“……你不是吧!这也太弱了!玻璃有折射的,要从侧面看啊。”
政宗心想,按照恋爱故事的流程,这里还昰要我帮她把玩偶抓出来,以便她能把谜拟Q放在枕边,去做粉红色的梦。
然而幸村置若罔闻地继续调整抓手,摁下落的B键,抓手徒劳地插进塑料球池里。政宗的一句“你看吧,我就说了”还卡在喉咙尖上,抓手的边缘突然精确勾住了玩偶的标签,接着抓勾的力道准确地升起,玩偶掉落在出口。
总裁瞠目结舌。
真田小助理一脸寻常地取出玩偶,递给石化的总裁。
“送给你,”她温柔地说,“谢谢你今天陪我。”
政宗僵硬地接过那具柔软的黄色身体,甚至忘记做出合理的反应。
第一次见面的修电脑也好,刚刚的抓娃娃也好,一系列撩技简直无懈可击。总裁很纳闷:怎么感觉是我被泡?这家伙的男友力也太离谱了吧?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
“等一下,”政宗喊住她,“摩天轮。”
“嗯?”
“现在过去的话,刚好能坐上下一班。”
幸村笑了起来。
“社长,您意外地不是很会约女孩子。”
“跟你比确实差远了。”政宗豁然认同下来,“再说,你看我像是需要主动去约女孩子的类型吗?”
“的确。”幸村微笑着,“就像袋鼠不会买摇篮。”
政宗觉得这比喻有点奇怪。
“喜欢摩天轮吗?”
“喜欢极了。”幸村说,“特别是约会时,摩天轮能够提供对方三则重要信息:不恐高,没有密闭恐惧症,不是色狼。”
“真精彩。”政宗笑道,“一句话断了我色狼的念想。”
他一手抱着谜拟Q,一手伸向幸村。幸村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总裁捏紧她又细又软的手,坏笑着说:“想什么呢你?我是让你把文件夹给我。”
说着他加重了握力,让自投罗网的她挣脱不掉。
在过山车的检票口,如同一个老将军般满身勋章的成实副总裁,果然被工作人员亲切地拦下了:“请把您身上的金属物品寄存在储物柜里,以防贵重物品被甩落。”
说着,分别给了成实和景纲两把储物柜的钥匙。成实骂骂咧咧地抄起双手:“人背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后脚跟。”
“……您真是在难以夸奖的地方具有文学天分。”
景纲看了一眼自己的储物柜编号,碧绿色的号码牌上写着284,成实的号码牌则写着220。小祖宗又不高兴了:“怎么他妈离得那么远啊!会不会发两个挨着的啊?!”
景纲仿佛刚刚解冻过来般,缓慢地睁大了双眼。
他像是被拔掉了一根电线一样,突然莫名其妙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把脸埋进手心里。看到对方一反常态的样子,成实担心地跟过去坐在他身边:“喂,小十郎,你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
“你别不说话啊……我、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吗?”
“不,”景纲的声音闷在掌心里,“我是太高兴了。”
“哈?”
“我知道自己很不可理喻,但稍微,能够理解您刚刚的心情了。”
“我刚刚的心情?”成实已经糊涂了,“你到底在说啥?”
“……没什么。”
景纲重新站起身。
“走吧,那趟过山车恐怕还在等我们。”
那之后大概四十分钟,四个人偶然在甜品摊位前相遇了。政宗把刚刚签好的一些文件拿给景纲看,两个人迅速进入业务模式。成实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和真田小助理有一搭没搭地聊天。
他无意中提起片仓分社长的反常,听完来龙去脉后,幸村却悄悄地掩住了嘴。
“副社长,您不知道284和220之间的关联吗?”
“哈?”成实挑起一边的眉毛,“那是什么玩意?”
“是被称为‘最美的一对数字’的最小亲和数喔。”
幸村抽出笔,在餐巾纸上刷刷写着数列。
“做一下因数分解的话,284的因数1、2、4、71、142,
它们的总和1+2+4+71+142=220,
220的因数1、2、4、5、10、11、20、22、44、55、110,
它们的总和1+2+4+5+10+11+20+22+44+55+110=284
——即是说,284和220的真因数之和,刚好等于彼此。这是数学中的奇迹呀。”
成实想起十年前景纲说过的话。
活在数学里的人,,会比其他人更加珍惜巧合。
“抱歉,我还是不太能懂…….”
“这是一对恋爱数。”幸村温柔地解释道,“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个数字,在灵魂深处却篆刻着对方的身影。‘你被我藏在心里,而我也在你心中同样的位置’——在绝对理性的世界中,被命运的红线绑在一起的一对数字,就是284和220。”
成实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面巾纸上的数字。
乍一看毫无相似之处的两个人,在隐秘的层面上相依为命。
“284和220是约两干年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发现的相亲数,”幸村继续说道,“是人类最早认识到的、数学中的古典爱情。传说中世纪时这两个数字会被刻在木牌上,作为恋爱的护身符来使用。”
“……真田那什么的。”
“嗯?”
成实也把脸埋在手掌里:“谢了。”
幸村露出笑容。她轻轻地折叠起餐巾纸,推到成实的面前。
“不客气。”
把总裁和小助理送到摩天轮的队伍后,成实说:“回家吧。”
“不玩了?”
“想回去了。”
“那先去取东西——”
成实伸手拉住景纲,低着头说:“不取了。”
片仓分社长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
“您那一串徽章还在里面呢。”
“我不要了。”
“棒球帽也存进去了吧。”
“也不要了。”
“……上面有签名的,不是吗?”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话!说不要就不要了!”
成实红着脸摆弄着手腕上的钥匙圈。
“我想要这个数字。多少钱都不换。”
景纲的语气柔和下来:“您察觉到其中的秘密了吗?”
“嗯,所以我也,”成实说,“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这样会给游乐园添麻烦的。”
“本大爷会打电话道歉,再说他们肯定有备用钥匙。”
片仓分社长叹了口气。
“还是去跟工作人员坦白从宽吧。只要说明情况……”
“这情况你说明得了?”
“……”
成实心浮气躁地抓抓头发:“我受不了了,先回家吧,之后再亡羊补牢,我他妈实在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
成实把手拢成小喇叭的样子,踮起脚尖,凑近对方的耳边说:“我想亲你。可是这里到处都跑动着小兔崽子。”
片仓分社长也学着他的样子,说起明目张胆的悄悄话。
“真的只是想亲我?”
“……吵死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出租车站点跑,手腕上晃动着一模一样的赃物。
TBC
【附录】◆胜赖大人的布丁剧场◆
这是胜赖大人回家的第五天。
和真田家户口本上的当主依然在持续冷战中。
冷战归冷战,夜生活还是要照常进行的。每天晩上胜赖都会摸黑爬到昌幸的床上,沉着脸扒他的裤子,如同蜂鸟采蜜般快准稳狠,公式化程序化,冷酷无情,完事转身走人。
在胜赖大人的感情观中,喵喵喵已经不属于谈情说爱的范畴了,更像是诸如“每周要去三次健身房”之类的常规活动。当然,他的频率其实是每天要去三次,早中晩,有时还要夜宵。
话说回来,两个人争吵的起点虽然是昌幸偷吃了胜赖的布丁,但是争吵升级、最终导致胜赖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原因却是:性生活不和谐。
“四郎,你还是找个电动的陪你算了,”昌幸冷笑着说,“这样被榨下去,我早晩会变得和你一样笨。”
胜赖愤怒地摔门而去。
昌幸对着电脑写code,胜赖坐在茶几前削桃子。五天来,他们除了下半身的交流,基本上谁都不理谁。不得不发生沟通时,昌幸就会对着空气说:“桌子上有四郎那笨蛋的快递。”
“……”
“哈哈太郎,你也觉得离家出走是四郎那家伙不好吧?像这种被吃掉一个布丁就小心眼离家出走的男人,以后去便利买布丁收银员都不会给塑料勺的。”
胜赖气得猛摔沙发垫:哈哈太郎是谁啊!!!幻想中的朋友吗?!!
看得出昌幸昨晩熬夜了,黑眼圈又大又重,像兩个秤砣。他掏出强力薄荷的眼药水往眼眶里滴。然后闭着眼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胜赖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喂,栗次郎,”
胜赖也捏造出了空气中的中介伙伴。
“源五郎这家伙昨晚又不好好睡觉呢。”
昌幸闭着眼睛说:“哈哈太郎你是知道的吧,要不是四郎那家伙前半夜爬来捣乱,也许我还能睡上那么两个小时。”
“……栗次郎,我看这家伙暂时不会睁开眼睛的。”
胜赖说着,附身在对方唇角亲了一下。即使昌幸闭着眼睛也该知道,带着桃汁清香的嘴唇,并不可能属于什么哈哈太郎。
他迅速直起身,趁对方做出反应前,匆匆忙忙跑回自己的房间。
——冷战还将继续一段时间。
藏王游乐园梗就是那个,仙台真田家领地的藏王连峰(奶酪名产地)
窝窝也很喜欢数学,但窝窝是文科生。本文仅代表片仓分社长个人观点。
※分社长和副总裁玩的射击游戏结局,其实就是伊达会社的结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