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郎,”总裁说,“你并不需要什么私人助理,不是吗?”
“不,我真的需要。”
片仓景纲感到胃部又升起一阵寒气。
“我的发际线真的需要。”
总裁在转椅上凹出一个沉郁的造型来。他微微前倾身体,交叠双手,用NERV司令官的仪态陈述道:“我可以给你换一个更优秀的助理,藤五郎,或者纲元,你挑吧,大可不必客气。”
“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景纲缺乏语气地回答,“恕我直言,我曾以为,诸如拿易拉罐兑换航空母舰的可笑逻辑,绝不会出现在我公司的视听范围内。”
“抱歉,是我不好,给予了你不太合适的选项。”
伊达政宗气定神闲地纠错。
“毕竟纲元是你想谋杀的对象,藤五郎是你想奸杀的对象。”
“……”
“要不然大内定纲怎么样?”
“那是我想屠杀的对象。”
“对象太多可不好啊。”
“……政宗大人。”
“好,OK。早该知道跟你玩不了虚的。”
总裁从容地摆了摆手。
“摊牌吧。开什么条件,你才愿意把你的私人助理让给我?”
来了。景纲想。
他是带着迎接这句话的觉悟出现在这里的。约二十小时前,真田小助理修好了总裁的电脑,得以继续好整以暇地来打卡。对此,片仓分社长感到释然且困惑。幸村看起来波澜不惊,既不像是迎击过社会的阴暗面,也不像是刚从深山老林抛尸归来。
景纲满腹狐疑,但毕竟是他亲手将人家推下了火坑,于情于理也不好发问。早上十点,真田幸村来他办公室复制社内通讯录时,人还没坐下,就被人事部的叫了出去,手机也忘了拿走。
这时—个电话打了进来。景纲绝无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只是桌上有个东西突然一亮,谁都会下意识地扫过去一眼。就是这一眼,令片仓分社长意识到,真田小助理手机上的显示来电——那串数字有种不祥的熟悉。
屏幕仍不依不饶地亮着。景纲犹豫了很久,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拨了一遍相同的数字,立刻对应进已存联系人——伊达政宗。
景纲放下手机。
事不宜迟地该去下单一顶假发了。
等幸村回来,景纲假装不经意地提醒她“有未接来电”。真田小助理道谢后,反转过手机查看。景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试图读出一些隐藏信息来。
“是伊达社长。”幸村报菜名般朗朗地说,“我方便打回去吗?”
“为什么这么问?”
“您不是说,最好不要拔打这个电话吗?”
“我是说过。”景纲感到一阵心梗死,“但如果是他主动打过来的,就要另当别论。”
“非常抱歉,我明白了。”
幸村姑且点下头来,语气却还十分地困惑着。
“好奇怪,总裁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这也正是我想请教你的问题。”
幸村小声说了句失礼,走出门外,回拔总裁的电话。这个如火警或120般不能随便乱拔的电话,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将会变成为真田小助理专设的瞎比比知心热线。
等幸村再次推开门,景纲不由得问道:“他有事?”
“伊达社长让您立刻回本社一趟。”
幸村眼瞳清澈地偏了偏头。
“不过为什么他不直接拔打您的电话呢?”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昨晩梦到把我%¥*》+”
“…….这种内容就不必转述给我了!!!”
听着幸村用无垢的正直语气,说出一连串如此下流激烈的动词,片仓分社长感到耳充血。这女孩简直是天生的色情选手,夸张的三围,不加掩饰的纯情性格,像那种无添加剂的100%热带果汁,散发着鲜润诱人的甜美光泽。
约二十小时前,总裁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她修电脑的飒爽英姿时,就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好了未来的宏图:女,女,男——前三胎就按这个顺序来吧。
他故意戗在原地,不给真田幸村腾位置。这样她操作电脑时,就不得不倾身过来,衬衣贴紧纤柔的腰线,浮动出迷人的褶皱,一对球体如熟睡的白兔,饱满而彻底地阳挡住了总裁的视线。
挡住了正好看个够,政宗用玩味的视线,一遍一遍给那对球体勾边。突然真田小助理一个转身,吓得政宗一个摇晃,差点从转椅上掉下去。
他做贼心虚地厉喝道:“干嘛呢?!”
幸村单手撑住总裁的椅背,一边低声说“失礼了”,一边缓缓地靠近过来。一时间总裁怀疑她要带球撞人了,也许她根本是被派来暗杀他的,用球闷死他,以便死状安详,苦痛全无。
真田小助理在他面前空手一抓:“蚊子。”
总裁瞪着她奶油杏子色的唇彩,一时间无言以对。
但是幸村也没有立刻归位,而是就着这个距离,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秒钟,旋即像是偷吃了一颗软糖般,暗自笑了笑。
“你笑什么?”
“不……也没什么。”
幸村露出虎牙。
“只是忽然觉得,您好小啊。”
伊达政宗总裁如遭晴天霹雳。
这是他十九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说小。他差点立刻脱下裤子,让她好好见证一下自己的规模,立刻收回这个大错特错的愚蠢结论。但他忍住了。这种行为是伊达成实才能干得出来的。再怎么说,他肯定比那逗比表弟大得多——心胸也是,别的也是。
“可能是光线的原因,进门时,觉得伊达社长大概有三十岁左右。但是这样仔细看看的话,果然是和传言一样的十九岁呢。”
“真田小姐不也是十九岁吗。”
政宗趁机询问了她的生日,幸村竟然比自己还大上几个月。
“我很期待明年的到来。”
“有什么好期待的?”
她得意洋洋:“有段我能喝酒、您却不能喝的时差。”
政宗哑然失笑。
“你很精通电脑。”
“家父是he……计算机领域的专家。”
“……喂,你刚刚分明是想说黑客吧?!”
“您在说什么事呢?”
幸村恬静地微笑着。
难不成她不是玉兰而是铃兰,洁白的花径下其实洋溢着芬芳的毒素?
政宗盯着她转回去的身体看,侧乳隐约透出一点内衣的纹理。真田小助理熟练地操纵着键盘,手指像小鹿一样敏捷。
“完成了。”
她不说“修好了”,而是说「完成了」。“修好了”有邀功之嫌,“完成了”就只是完成任务的腔调,不具有多余的成就色彩。
“这就完了?”
政宗坏笑着,用手指挑起她的发梢。
“我还没看够呢。”
幸村愣了愣,渐渐收敛起笑容,笔直地看进总裁的眼睛。
“如果是想投诉我的话,随时欢迎哦。”
幸村一言不发,只是专心致志盯着他。
政宗倒也余裕,半是挑衅半是享受地跟她三目凝望。
“时间到。”幸村温暖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
“什么时间?”
“就算您是上司,也不能光让您偷偷看我了吧。”
幸村退后一步,开始收拾自己的维修道具。
“三分四十二秒,我也要看回本才行。”
总裁有些措手不及。
“就像您对我充满好奇一样,我也对您充满了好奇。”
真田小助理嫣然一笑,八重齿令她看起来像狡黠的小兽。
“以后请不要再把咖啡故意倒在电脑主板上了,五次总有三次救不回来的时候。”
“…….什么?”
“污渍的形状要比您诚实很多。”
话毕,她向傻眼的总裁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关上了门。
时间快进到此时此刻。
“没有什么让不让的。”
片仓分社长叹了口气。
“只要是政宗大人的旨意,哪怕明火执仗,我也得起身恭送。”
“不愧是小十郎,办事就是爽——”
“不过,”
景纲严厉地打断得意忘形的总裁,不小心把这句话定格在“办事就是爽”这么个不清不白的意思上。
“我建议,不如给真田一个试用期。”
“试用期?”
“一天的时间,如果您和真田彼此协调清楚的话,合同随时可以更改。”
“一天怎么够我把她给试了?”
“……”
“好好好,”政宗抵挡不住片仓分社长寒冰般的眼锋,“听你的,明天一天,让真田来我办公室上班。合同是否需要更改,需要我们双方的意见一致,这样可以吗?”
“明白了,我这就给真田电话。”
“作为交换,”总裁忽然邪魅一笑,“我把藤五郎借给你一天。”“我拒绝。”
“不容拒绝。”
政宗拍了拍景纲的肩膀。
“明天一天,我的办公室需要保持清静。”
“请问我的办公室就不需要保持清静了吗?”
“作为谢礼,我为你锁一天摄像头。你们大可尽情地、放纵地、声嘶力竭地、欲仙欲死地——去好好工作。”
“我不从事那种工作,想必您是清楚的。”
“没关系,”政宗体恤地说,“人生总需要突破。”
片仓分社长的胃此刻像一个冰窟。
将错就错吧。不然还能怎样。
想来这是伊达成实副总裁第一次以工作名义走进白石分社,他的激动溢于言表,前夜过得像小学生春游般亢奋。
副总裁以“明天我们一起上班!”为由,强行跟着片仓分社长回家。看着他从背包里掏出牙刷和毛巾,景纲不得不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留宿。
想必副总裁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当做垃圾处理了,还美滋滋地以为一日助理是个辉煌风光的高难度使命。他更加想不到,调动的实质是总裁觊觎幸村,从成实的角度出发,只会作出“小十郎果然没有我就不行”这种毫无逼数的联想。
成实把冷气开到二十度,景纲把遥控器拿过来,往上调了七度。
娇生惯养的副总裁立刻骂骂咧咧:“你他妈的烤鸡啊?!”
“一来节能,”景纲说,“二来怕您睡着时冻死。”
成实反驳了一句什么,声音像蚊子哼哼。
“您说什么?”
“……抱、抱着睡不就不冷了吗?!”
景纲看了他一眼,对方脸红得直冒蒸汽。
“当然是分床睡了。”
“哎?!?!”
成实语气中的不满快冲破天花板了。
“不做吗?”
景纲感到好气又好笑。
“您在期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明天是工作日吧。”
“谁、谁他妈的期待那种事了?!”
副总裁恼羞成怒地把枕头往被褥上猛砸。
“不做就不做!本大爷不奉陪了!”
说完气哼哼地把自己裏进棉被里,卷成豆皮寿司。
景纲看着他铜墙铁壁的背影,心里暗暗好笑。他既没立刻关灯,也不急着铺被,只静静坐在原地,在心里读秒。果然数不到二十,成实就一个飞船解体式的从被子里炸出来:“妈的热死了!!!”
他一看灯还亮着,再一翻身,发现景纲正一脸无奈地在看自己的笑话,立刻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干、干嘛,你倒是睡啊。”
成实的DNA像一副麻将,配得手气超好。五官该惊艳的地方惊艳,该凡庸的地方凡庸,从而衬得漂亮的地方更漂亮,不至于像龙虾鲍鱼全炖在一起一样失了滋味。刚洗完澡尤其显得好看,睫毛根根挺立着,肌肉匀称,四肢修长,就连龇牙咧嘴都龇得那么英俊。
“晚安。”景纲简短地说,然后关上了灯。
两个人在海潮般湿冷的空气中背对背躺着,能听到彼此有力的心跳声。副总裁烦躁地滚来滚去,一脚踢开被子,钻进对方的被窝,从身后环住他。
“冷。”
他用鼻梁抵着对方的后背,声音闷闷地说。
自从进了这个房间,成实副总裁已经“冷毙了”“热死了”“真他妈冷”“真他妈热”反复了无数回合,现在又冷了,变色龙的体温调节都没这么快。
景纲翻过身面向他。成实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转过来,安全距离瞬间清零,令他手足无措。两个人膝盖顶着膝盖,额头贴着额头,借着视角的俯仰,嘴唇自然地重合到一起。
“唔……”
灼热的吐息从口唇中逸出。成实情急地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半是压制半是勾扯。他一边加深着亲吻,一边在腰部用力,跨在对方的身上。
景纲挣扎地想推开他,就算再旖旎的时刻,他的脑内依然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手机闹钟还没订!
成实像是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一把掰过他的手,不耐烦地说:“我定了。五个。”
片仓分社长突然领悟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副总裁是有智慧的,尽管都用歪了。
因此,当意识到闹钟没有响的瞬间,片仓分社长真的想分手。
平心而论,他根本不需要闹钟。他的生物钟像定时炸弹一样精准,想六点钟起床,就能准确无误地在五点五十分醒来,自动留出十分钟的贤者时间。正所谓人性化的生物钟,神格化的小十郎。
但闹钟没响是态度问题。你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写暑假作业,但如果你非要嘴硬说忘带了,就是在侮辱所有人的智商。片仓分社长忍着低血压,抄起伊达成实的手机,要看看他五个闹钟定到什么地方去了,结果发现分别定在9点、10点、11点和12点。
片仓分社长的表情扭曲了。
——谎报军情,根本只有四个闹钟。
总之,这就是二少爷的作息了。有私家车坐就是不一样。当然以成实的过剩活力来推测,他也有可能是跑着上班。他甚至有可能飞着上班。
景纲看了副总裁一眼,对方正深深地裏在被子里,睡得像个巧克力海螺面包。他难以置信自己昨晚和这个婴幼儿进行了同床共枕的行为。片仓分社长倾下身,把海螺面包的包装纸撕开一个角——“早上好。”
片仓分社长的“早上好”不是恋人之间甜蜜问候的那款,而是类似于考试结局时监考员的那句“时间到”,马上停笔,否则取消上床资格。
成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没有焦点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嘿嘿”地咧嘴一笑,冲着景纲张开双臂:“要抱抱。”
片仓分社长如同问候东南亚领导人一样、公式化地抱了一下。
“还要亲亲。”
片仓分社长青筋毕露地在他嘴角边亲了一下。
“小十郎,晚安。”
成实说完,又重新倒了回去。
景纲露出了微笑。
他的愤怒槽已经满了,因此笑得格外柔和。他掏出自己的手机,连上蓝牙耳机,塞进成实的耳朵里,音量调到最大,调出个音轨并点击播放——正是总裁分享过的秘藏音轨——“叔 · 父 · 大 · 人”。
成实“嗷!!!!!”地一声从床上反弹起来,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他近乎疯狂地扒拉开耳机,惊魂未定地狂抚胸口。
政宗曾得意洋洋地表示:我恶心他的方法多了去了,登峰造极的就是这款。要知道他妈就管他爸叫叔父大人,从幼儿园叫进洞房,从单纯的敬爱叫成一种play,这称谓在藤五郎听来就和小宝贝小蜜糖同一性质。
“我他妈还以为自己正梦着呢!!!”
成实濒临崩溃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而且正梦到美的地方!!!”
景纲犹豫着,还是把“原来在梦里您是那种人设”咽了回去。
副总裁打着哈欠,翘着一撮呆毛去洗漱。等他移动到餐桌上,呆毛仍旧一柱擎天,宛如一尊天线宝宝。景纲把煎蛋递过去,成实一看眼睛就亮了,高高兴兴地说:“怎么你煎的蛋这么圆啊?”
“拿洋葱圈煎的。”
“牛逼。”成实钦佩道,“我妈煎的都像尿不湿上的形状。”
“别在吃饭的时候说尿不湿。”
两个人一路疾驰到地铁站,还是没赶上平常的电车,而下班要八分钟以后才来。成实东张西望着人群,露出仿佛逛庙会般的快乐表情。
片仓分社长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伊达成实很可能根本没有挤过电车。
果然副总裁突然一脸紧张地问:“小十郎,难道你平时都像挤沙丁鱼罐头一样上班么?”
“算是吧。”
“那他们要是趁机摸你屁股怎么办?!”
在副总裁眼喊号子般嘹亮的担忧中,景纲沐浴着周围沙丁鱼们意味深长的视线。他掩住脸,感觉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
“干嘛不说话?你想什么呢?”
“我想死。”
要不是有护栏,想必片仓分社长已经亲自酿成一场人身事故了。
因为晚了一班车的缘故,车厢比平时空旷许多。景纲退到门边扶手的位置,习惯性地占据住最安稳的边角。成实双手一撑,用身体把那块空间圈出来,气哼哼地咕哝道“就他妈不给摸”。
片仓分社长感到哭笑不得。
下一站是住宅区,有更多工薪白领高中生涌进了车厢。他们向着成实的方向投去困惑的一眼,然后继续毫不留情地往里挤。一层一层的力量叠乘过来,成实逐渐抵挡不住千斤顶样的人民群众,手臂开始发软,被他的壁咚圈出来的安全领域也一点点缩水。
景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揽过对方的腰,把成实勾向自己怀里。人群随着多出的空间而变换着阵型。在车厢内过冷的冷气、和乘务员带着鼻音的广播声中,两个人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成实嗅着对方葡萄柚和矿物混合在一起的香水味,恍惚地想到,仅仅是半个月以前,自己还抱着这件空空如也的外套,去隔山打牛、托物言志。而现在他竟然抱着外套的主人,对这具有血有肉的温暖躯体直抒胸臆。
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无言地烧红了耳朵。
“我是今天担任您临时助理的真田,请多指教。”
总裁飞快地转着笔,并没有抬头看她。
“那么,三围是?”
“从上到下,”幸村说,“88,61,91。”
她的眼神十分坚定,如果不听具体数字,旁人都会以为她是在报血压。
政宗吹了一声口哨。
“这是至少一年前量的吧?不准确了。”
“不准?”
“你胖了。”
总裁尖刻地指摘道,嘴唇却是笑着的。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在下周之内恢复这个数据。就从胸部瘦起。”
“……你胆敢威胁我?”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对视了一会儿。看得出来,真田小助理心情欠佳。她把嘴唇抿小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忍住:“冒昧请问,您为什么要把我从片仓社长的身边调离?”
“凭你还没有搞清楚这个公司的上下级关系。”政宗傲慢地抬起下巴,“伊达会社有且只有一个社长级别的人物,那就是我。请问片仓社长是哪本漫画里的架空人物?”
“伊达社长。我应聘的职位是片仓【分】社长的私人助理。”
幸村的语气依然温和,但她的姿态已经是据理力争。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岗位调动,必须在本人的同意下方可执行。”
“对。”政宗说,“所以我正在征求你的同意。”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意思是说,我想要你。”
片刻的沉寂后,幸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总裁对她的反应非常不满,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直白了。从求职到求偶,挖角到打炮,繁复的意思全浓缩在这四个字里了,足够她这只漂亮羽毛的小山雀去反复品味,细细琢磨。
——中了一百亿头奖,就这点反应?
“我是说,我在追求你。”
“工作时间,恕我不受理这种业务。”
幸村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把自己的手机设成了快捷拔号。
“有什么需求的话,请您随时叫我。”
话毕,她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政宗在原地静止了几秒,疯狂地猛按11111111111
幸村立刻打开了门。
她大概早就预料到总裁会即刻呼叫她,根本站在门口没动。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需要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政宗几乎是怒吼着。
“我站在这里,能为您达成什么目的吗?”
“能美化环境。”
幸村既不笑,也不再说话,站军姿一样矗在原地。老实说,她不太喜欢这个男人的做派,貌似端然的举止中,尽是藏不住的声色犬马。
女孩子梦中情人的蓝本经常来自父亲。要说喜欢好男人还是坏男人的话,幸村毫无疑问地会选择后者。但她喜欢的,是那种坏到极致、坏出风度的类型,对全世界都坏,带着猫鼬般的抵御和戒备,唯独对你好。她喜欢真刀真枪的森严的坏,而不是能哄善辩的酒肉的坏。
另一方面,政宗在一瞬间也对这女孩冷却到了极致。他感觉到了自尊危机,十九年来,他从未在求爱上遭遇过挫折,通常他手指一勾,温香软玉就接踵而至,投怀送抱,买一赠十。
他不知道幸村在为什么而暗暗恼火,他顺着幸村的冷言冷语,陷入了一个奇怪的逻辑:难道我会不如小十郎?难道不是只有藤五郎那种智商的才能做出这种选择?
其实这倒不尽然。对全国100个分部在不同年龄层的单身女性做个抽样调查的话,40岁以上的估计全票给伊达成实,40岁以下的但凡对婚姻还有渴望的女孩子们,绝对会优先选择片仓景纲。毕竟自己的丈夫跟PPT外遇总比跟奶子外遇要强。
两个人陷入一种较劲的沉默。政宗用力地敲打着键盘,装出沉迷工作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在抄写网上的人气食谱。
“……山药。”
政宗手头一顿,向幸村的方向斜了一眼。幸村立刻恢复了刚刚塑料人体模特般的僵硬造型,眼睛盯着雪白的墙壁。
“你能从我的动作读出我打字的内容?”
“只看得懂山药。”
“你偷看我。”
“……留意上司的举止,随时呼应需求,是我的工作内容。”
“我手酸,需要通过抓揉柔软的巨大球体,活动一下僵硬的指关节。”
幸村面无表情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柚子,面无表情地递过去。
“请揉吧。揉好就能顺利地剥皮了。”
“……很巨大啊。”
“很巨大。”
她哪来的这玩意?一开始就带在身上吗?带着三个巨大的球挤电车?
总裁迷惘地正要接过球,突然电话响起。幸村看着他接起电话,收折叠伞一样利落地收起花花公子的分寸,更换成一板一眼的官腔。敬语用得滴水不漏,方才的轻浮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令她有些惊讶,想不到独眼龙在官场上是这样威风有能的姿态。
待政宗挂上电话,眉眼又松弛开来。
“请问……”幸村小心翼翼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小事情。”总裁语气淡然,“家里有人死了而已。”
“什么?!”
“在我还是精子的时候见过一面的远亲。”政宗突然觉得,面无表情报上自己三围的幸村被吓一跳的样子很可爱,“麻烦死了,我现在得去出席葬礼。喂,你去便利店买一兜棒棒糖来。”
“出席葬礼怎么能带棒棒糖去呢?!”
“那是应该带花来着吗?”
政宗坏笑着逼近真田小助理,伸手拽了一下她的领结。
“……”
幸村为自己竟然跟对方的玩笑较真而感到羞愧难当。
“跟我来一趟。”总裁简洁地命令道,“我花粉过敏。”
倒数第三位来宾离场后,政宗才松开遗属的手,表示完他过于沉痛的哀悼。真田小助理默默地注视着他,两人对着灵位鞠完最后一躬,从殡仪馆的后门离开,以便躲过潜伏在正门的新闻记者。
“原来您的远亲是演艺圈的名人啊……”
“嗯?我没说过吗?”
政宗还是笑着,但声音有些疲惫。
“我还是精子时我爸爸看过她主演的电影。那是她还风光在世时,我们见过的唯一一面。”
“这貌似不能叫见面吧。”
“不错的指摘。”
两人穿过墓园,看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搬运花圈。他们刚赠送出去的香石竹和矢车菊的小型花篮也混迹其中。幸村不由得停下脚步:“请问,这些是要搬去什么地方呢?”
“遗属方面无法全部带走,我们这里又摆不下,只好扔掉啦。”
“好可惜啊。”
幸村轻声说道。
“请问,我方便带走我们送来的花吗?”
“啊啊,请便请便,不如说是帮大忙了。”
真田小助理道过谢后,把那几乎没排上用场的花篮捡起来。政宗等着她追过来,忍不住问:“不嫌晦气?”
“怎么会。”
“你喜欢花吗?”独眼龙细细地眯起眼睛,“我买新的送你。”
“我不喜欢花。”幸村坦白地说,“我喜欢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
“寄寓的思念……之类的。”
政宗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喂,你看对了吗?这花可是你挑的我送的,难道你是死者粉丝吗?还是说你相信一颗精子对一部三流电影能有什么特殊的思念?”
“您大可不必参加这次葬礼的。”幸村把被压皱的和纸抚平,“让我作为代表独自前来,甚至只是快递一束花,礼节上道义上都是说得过去的。但是,伊达社长却没有这么做。”
政宗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唇边的香烟。
“傻姑娘。”
他笑着,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我是做给人看的。让家族的关系网闭嘴,让媒体没得捕风捉影,我亲自跑一趟能减免这么多风险,还挺划算的吧?再说买束花还能给信用卡积分。”
“傻社长。”真田小助理温柔地反唇相讥道,“这根从您走出殡仪馆就一直叼着的香烟,为何刚刚那一刻才把它点燃呢?难道不是因为尚未走出墓园,不愿打扰沉睡的灵魂吗?”
政宗停下脚步,侧过身去看她。幸村也回望过去。政宗诡秘地笑了一下,对着她缓缓地吐了—个烟圈,真田小助理始料未及,蹲下身剧烈咳嗽起来。独眼龙大笑着独自往前走去,走了一段,发现对方没跟上来,便转身去看,却发现幸村蹲在原地不动了。
“……喂。”他有些理亏,“怎么了?”
幸村没有答话,总裁只得心虚地折回她身边,才看清楚她只是蹲着在看地上的一只蝉尸。
政宗险些气死:“你多大了?看虫子都不看我吗?!”
幸村从花篮里抽出一支洁白的香石竹,放在死去的知了旁边。
“你很努力了哦。”
她小声地说道。
“一整个夏天,谢谢你。”
政宗在她身边蹲下来,端详着翅膀完整的知了。
“这位患者走得很安详。”
幸村笑了笑:“寿命一到,就从树干上掉下来了。”
“没办法,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觉得,”她低声说,“蝉先生很了不起。”
“在夏天完结一生,全力以赴地、声嘶力竭地活过。”
她眼神温暧,把下颚枕在手臂上。
“令人钦佩。”
政宗看着她,感到头皮发麻。
他觉得这女孩好像就快要消失不见一样。
他猛地伸出手,把对方从地上拽起来。不顾对方“哎?哎??”的讶异和费解,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得快点。他想。得快点远离这种鬼地方。
墓园。葬礼。在夏天完结一生的蝉。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烦些什么,但就是心烦,乃至心悸,有什么不吉利的兆头悄悄地浮动过来,把她笼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伊达社长,”幸村被他突然的举止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对不起,我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吗?”
“没有。不是说过了吗,”政宗阴沉着脸,“我花粉过敏。”
“是、是这样啊……”
“……”
“……”
真田小助理偷偷地打量着总裁的表情。
“明天,”政宗说,“你回小十郎的身边去吧。”
“就是说……”
幸村的心跳慢下来。
果然是惹他生气了……她想,也许这位阴晴不定的社长不是花粉过敏,而是昆虫过敏?她有些懊恼,不该擅自蹲下来去看什么死知了的。
“我改主意了。”
走到彻底看不到墓园的位置,政宗停下脚步,重新转向她。
“我要正式追求你。”
幸村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您这是什么意思?”
“新员工培训的时候,你的上司应该有跟你讲过吧。”
政宗抓着她的手还没有放开。
“特别是你的上司,没道理忘记提醒你。”
“我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伊达会社禁止发生在同一办公室的恋情。”
政宗露出一个尽在掌控的笑容。
“因此,你必须给我待在其他的地方,以便我们之间能合理又合法地展开恋情。”
“事情就是这样。”
片仓分社长向副总裁转达了总裁的决策。
“简而言之,人事调动中止。”
“操他妈这是在玩我吗?!本大爷还巴巴地美呢!!!”
景纲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成实愤怒地把桌子拍岀擂鼓的效果。
“虽然我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啦!但是想待在你身边总是没错的吧!”
“大错特错。”
片仓分社长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下去,我会无心工作的。”
“什么?”
“您在我身边的话,”他说,“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
※真田小助理回去白石分社后发现淤积的工作纹丝未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