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攻 山本勘助×真田幸隆】
暴雨初晴后,鹧鸪声均散在整个森林。河的水势溢涨,给岸滩画出深浊的弧。
民兵已经开始自发地晨起操练,战争或许在月末爆发,也或许明天就来。真田乡往日的悠然气氛荡然无存,每个人的每频呼吸都能拆出额外的深意。油菜花田闪现着混乱不堪,蜜蜂憨厚的飞行轨迹惹人心烦,阳光照在兵器上,呈现不安的锈红色。
真田幸隆坐在无声的乌烟瘴气中,沉默地展开折扇。
他当然不安,毕竟兵力悬殊,胜算寥寥。但比起显而易见的劣势要素,更险要的问题是:这场战役是否真的必要?是否真的值得做击石的首枚鸡蛋?降服又怎样呢?坚守迎战失去的东西、是否会比屈意降服更多?
螳臂当车在任何语境下都是贬义词,权衡利益永远比空谈道义更必要。
胜,他将一战成名,败,他将一无所有。
幸隆缓慢地收折扇面,又打开,再合上,重复几次后他想,自己也许是在意气用事。他的确憎厌武田信虎,也的确渴求一战,但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大概会选择消极避战,投降也好,逃却也罢,将领民安全放在首位考虑才是真田流军略,只要民心安在,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但是,山本勘助的出现,让他做出了迥异的决定。
或许可以赢……不,八成是能赢。
勘助一人能敌百万,将数目庞大的茫昧敌军玩弄在股掌之间,乃是世间最大快事。
幸隆也是这么觉得的。
身为策士的军事优越感,如同致命的弱点般惹眼地浮现。
(或许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生涯豪赌,大丈夫当如是。)
于是,相当突兀地,山本勘助昨夜的回答在他耳畔重响。
“真田大人此言差矣,”他说,“我是……我大概是被您给迷住了。”
“在下认为,这和通常意味上的喜爱,还是稍有不同。”
“……你莫非是想说,喜爱是经济基础柴米油盐的,而你对我是更加上层建筑的么?”
“真田大人,在下能直说吗?”
“说吧。”
“恕在下认为,您追求在下的方式似乎过于迂回,喧宾夺主。说到底,您不觉得谈情说爱应该是更简单粗暴的局面吗?”
“……”
真田幸隆折断了手中的扇子。
他本来觉得自己够狂的了,但渐渐发现山本勘助又赢了他这一回合。
这个世界上最可气的事情,莫过于有一个人处处和你过不去,可他偏偏极其正确。
暴雨之夜,真田大少爷被自己临时聘请的指南弄得被动又狼狈,风、氧气、潮湿和灯光都在俯视他小心翼翼的官腔和迂腐,逼迫他做出点稍微符合真心的过火事。然后……他就真的做了,军事政治上的挑衅他也许能理性取舍、善加利用,人情世故上的却未必。
或者说,其实难以。
时间是不太旖旎的昨夜,虽说没有酒,也不算乱性,但他确信双方都处于不求甚解的状态——由此看来,真田大人的语文水平着实遗憾,因为这个状态在广义的社会认知里,一般是被概括为情迷意乱的。
真田大少爷昏头转向地想,真不该让他洗脸,这家伙把脸洗干净以后,虽然该瞎的地方还瞎、该瘸的地方还瘸,却不知怎么耐看了起来——由此看来,真田大人也不知道啥啥眼中出啥啥的著名谚语,虽说他也没真的为此困惑,轻飘飘的自欺罢了。
“或许,我要重新掂量你‘接受过众多女人错爱’的说辞了。”
勘助愣了片刻,露出解谜般的笑容:“在下未曾使用过众多这个量词。您是喜欢倍增假想敌的类型吗?”
“通过咬文嚼字来逃避问题的,一般心理年龄都不超过5。”
“……真田大人,我都比您大上将近一个妈了。”
“刚刚不是还说不敢当吗?”
“当然不敢当,不然和您之间的关系,就更加禁忌不伦了。”
幸隆在心里蹊跷了片刻,这家伙濒临灭绝般的情调缘何而来,勘助就默不作声地抱住他。之前那些漂亮的说辞突然就衰微了,那虽然也是真的,但眼下更真,确切到知觉和触感、温度和气味、体积和光影,二维的语言因而相形见绌。
武田军正式出兵攻打佐久郡,是九日后的傍晚。
当佐久郡被号角声和马蹄厮磨地面的声音完全笼罩时,山本勘助率领的别动队正匿于森林的阴影中。
“敌军数倍于我,只能尽可能拖延正面交锋的时机。”
“请给在下二十名士兵,完成勘察敌情和扰乱军心的使命。”
远处逐步逼近真田乡的武田军,刚刚经历了海之口的首捷,显然斗志昂然。据草者的情报,武田信虎年方十六岁的嫡长子也在军中,仅仅初阵,这位名叫武田晴信的少年就用奇策斩杀了海之口城主平贺源心,立下首战首功,却仍遭遇父亲的冷眼。
这位被勘助暗暗提防着的武田少主,此刻已被信虎遣送回领了。
竹叶间落下的水滴意外地寒冷,从甲胄缝隙处滑进身体,和汗水撞出背反的温度后,分流成两条互不关心的湿痕。
武田的行军队伍中有一定数量的骑兵,因此绝不会靠近这片森林半步。然而,如果能以这片森林为主战场,善用真田民兵对于领土的熟悉……
当然,这些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值得一试。勘助想。
“各位,”他压低声音道,“接下来请随在下杀入敌方的行军队伍,并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只需用最快的速度奋力穿行、扰破敌军阵势即可。”
真田乡临近海野平原,家臣饲驯的马相较于一般的木曾马,更加胸深幅阔、四肢发达,因而拥有更强的机动力。
山本勘助率领二十骑兵,以破竹之势从侧突入武田的行军队伍。他在混乱的呐喊和传令声中一骑当先,厮杀喝阵和阵中太鼓的声音盘旋在耳膜上,给他清晰的思路频频洗牌,他左右挥舞着太刀,偶有砍到血肉的感觉,更多时候徒然挥空,他不确定自己身后的骑兵是否存活赶上,只管伏身策马、一味前行。
旋即,在最合适的时机,真田军从后方出现,开始与武田军交战。武田军被这两支不要命的奇袭部队弄得惑拙不已,难以用冷静的逻辑去判断来军的用意。的确,劣势寡兵,又是守方,没有人能想到真田军竟然主动出击。勘助以破军为目的的骑兵队成功截断了阵势,将武田军一分为二。其后半被奇袭的真田军断下退路,竟有相当数量的士兵在饥渴交加和混乱不堪中投降保命。而武田军的大部队,则在重整阵势的减速移动中,渐渐地步向完全浸入夜晚的森林。
“勘助,你还活着吗?!”
勘助回过头,在一团飞舞的蠓虫和萤火虫之间勉强看见真田幸隆的身影。
“这可真是……在下何德何能,竟烦劳真田大人特地前来确认在下的生死。”
幸隆严肃地抹了一把对方的额头,然后张开手给他看。勘助终于明白过来,刚才远眺对方身影时的眩晕朦胧感,不是因为光线昏暗、虫火漫耀,也并非出于目击恋人的情热心态,只不过因为……他的确一脸血而已。
“好一个漂亮的破军闯阵,你终于连脑子也残疾了吗?”
“真田大人……”
“不敢当,还是我叫您山本大人吧。您太能耐了,说好要效忠给我的命拿去游街。”
勘助在一众别致目光的压迫下异常窘迫,他俯身在对方耳边,不无尴尬地劝道:“真田大人,这里人太多了,倘若您有何不满的话,不如……”
“无妨,”幸隆面无表情地侧过脸,伸手捏住对方的下颚,“此处寒村野领,既没有舞姬也没有茶人,八卦就是对我军最好的阵中见舞。”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温暖而克制的低笑。
真田幸隆在交战的号角声再次响起的同时,咬住独眼指南的嘴唇,把他脸上的血迹斑斑吃进去一些,他们在盐腥味道和众目睽睽间接吻,用了过度的感情,和错误的力道——两个绝顶聪明的人一起像低能儿般犯错,一般都要有那么个挺迷人的理由才说得过去。
“诸位,”幸隆转向沉身夜色中的士兵们,“敌军已经被引入死地,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主场了。让穷兵黩武的愚者们见识一下,我真田军地利人杰的魄力!”
武田军想必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森林彼端爆发出的欢呼声,并不仅仅是敌军突击开始的讯号,更是众士兵刚刚目睹一场异色好戏的竭力喝彩。
待真田军主队正式出阵后,勘助就……彻底跪了。
“你为什么要摆出类似于刚被强奸过的表情。”
“……您如此奔放,实在奇袭……况且刚刚的举动,确有强奸之嫌。”
“你不要担心,我会对外宣称你是我的男宠,这样刚刚的举动就有名有实了。”
“……”
当总大将和首席指挥官又要假公济私地开始星月故事会时,如同所有故事应有的转折、所有战役应有的突变,携带着这些要素的火矢闷声飞来,像一只高速且冒失的萤火虫。山本勘助眼疾手快地左臂护住对方,炙热的箭插入他的右臂,火被他的寒冷甲胄熄灭。
“勘助?!”幸隆飞快地检查了一眼对方的伤势,“这是哪个别动队的传令,竟然瞄准人身上……”
突然,他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截止了语言。
两个人对视片刻,交换了目光里的讯息。
箭是从真田乡的方向射来的。理论上讲,战火应该尚未烧至那里。
勘助拔下箭,把箭尾上绑着的白布扯下展开,一行墨字映入他们的视线。第一秒时,那些文字尚未能转换成确切的讯息,它们的重量延迟了阅读者的接受本能,然后是第二秒、第三秒,直到真田幸隆完全地理解了文字的含义,他才感到彻骨的寒冷。如同极北的极冬,以冰水混合物的形态从他的意识上隆重浇下。
TBC
笑得我啊…………谢谢真田大人犒劳三军in free,这是何等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啊【憋笑
我竟然现在才看到Orz 真田大人是好男人没错的,只是不一定是好太太(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