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绝不会太平记(二十八)川中岛第α次合战(后篇)

武藤弁丸七岁那年,度过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生日。

所有人都在服一件共同的丧事。母亲身着锡纻色的忌服,高高的颧骨上不施脂粉,显得厉色凌人。菜蜜灯上的香火永远烧着,静穆的烟气淌过孩子们幼嫩的喉管。男人们被规定不可修剪月代和胡须,全是一派潦潦草草的落拓模样。最可怕的是,连大哥村松都消停了。村松的安分让武藤宅邸如同没有蝉鸣的夏天,终日宁谧得瘆人。

君主薨逝,举国上下没有笑脸。弁丸绝不可能得到一句“生日快乐”,快乐于公不合法,于私不体己。弁丸也不会收到任何礼物,哪怕是一个苹果,混在非黑即白的丧中色调间,也会像白米桶中的瓢虫一样不合时宜。

武藤弁丸蔫着脸蛋,跑到溪边去踢石子。他向河畔闲坐的邻家爷爷搭话:“老爷爷,弁丸想问问您:少过一个生日的话,明年是不是还是七岁呢?”

老爷爷呵呵笑起来,牙齿嘶嘶地透风:“多当一年小孩子,难道不好?”

“当然不好。”弁丸撇起嘴,“那就离哥哥们更远了。”

老爷爷悠悠地问:“你父母呢?”

“父上不在甲斐,母上带着族人服丧,大家都把我的生日忘干净了。”

“是这样啊。”

老爷爷便不再多问,用充满体悟的神情看着他,嘴唇上悬着一个笑容,侧脸轻轻瘪动,像在抿最细密的鱼刺。他打开一个方木盒,里面装着一种武田菱形状的、质如粉笔的白色小块。

“惠林寺的梦窗糖。”老翁宽声道,“是葬仪或问禅时待客的点心。够不够过生日?”

“是……给我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弁丸睁大了眼睛。

“但是老爷爷您怎么会有这种糖呢?”

“我偷的。”老翁微笑,“没赶上葬礼,只来得及抓把糖吃。”

惠林寺是什么地方,葬礼究竟安葬了谁——连七岁的弁丸都心知肚明。

这位老爷爷常常坐在这里,眯着狭长的亚麻灰眼睛,凝望着面前既不完全属于甲斐,也不完全属于信浓的一条河流。也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弁丸的好朋友。两个没事做的人懒懒散散地靠在一起,一老一少,天南地北地唠些闲嗑,缓解各自的寂寞。

听弁丸背诵孙子兵法时,老爷爷总是垂着眼睑,一副心里很干净的样子。弁丸背得流畅,他却不称赞,弁丸出现错误,他也不指出。孙子兵法的内容,老人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烂熟于心。他真正乐意倾听的,是弁丸稚嫩的声音和面容。

弁丸不知道的是,老爷爷哪里都干净,唯独心里,比谁都谈不上干净。弁丸还有另外一件不知道的事,它就在此刻被国宾级糖果所揭晓——这个老爷爷,绝非等闲之辈。

弁丸赶紧站起身,向老翁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时值御馆大人丧中,弁丸不能私享这等佳肴,否则,就是对武田家不敬。”

“我倒觉得少过一年生日,晚一年为家中效力,才是对武田家的不敬。”

老爷爷把梦窗糖抵在弁丸的嘴唇上,下意识间,弁丸就完成了一场不请自来的吞咽。他惊慌地捂住嘴巴,精致又蛮横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他当了一回甲斐国的罪人,这罪过只有他和老爷爷知道。

“老爷爷,您究竟是什么人啊?”

老爷爷替他抹去唇边的糖粉:“我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弁丸忽闪着眼睛:“我想给我爷爷也带一块,他生前也最喜欢甜食。”

话声未落,弁丸感到老爷爷那只枯萎绵软的手,在他腮边轻轻地一停,像写书法时那一下柔腕的顿笔。

“我爷爷四个月前去世了,”弁丸解释道,“他死在战场上,是真正的武士。”

“我认识你爷爷。”老翁慈祥地说,“也认识你父亲。”

“我很尊敬我爷爷。”弁丸想了想,“但是我跟他不太熟。”

“我也很尊敬你爷爷,但我跟他也不太熟。”

一老一少都笑起来。老爷爷把装着梦窗糖的木盒,整个送进弁丸的手里。那时弁丸心底有一个念头。他想问问老爷爷,既然我亲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了,您可不可以做我的爷爷?他有一种把握,源自孩童特有的直觉:既然老爷爷愿意给他过生日,势必也会答应这不情之请。

可是弁丸今天不懂事了一回,就不能不懂事第二回。他决定把这句话留在下一次见面时说。下一次他会带很多蒲公英的绒伞来,吹完星空般的种子,剩下的花葶还能给老爷爷泡水喝。

当他抱着满当当的甜蜜,奔跑在归途上时,他没有想过,一周后他只能在空旷的河畔一个人吹蒲公英,吹到腮帮酸疼。两个月后,弁丸从死讯上得知了他的名字,又花了一些时间,才把这个名字和自己熟悉的老爷爷联系到一起。

真田一族只举行火葬,在烈火中烧成一把温灰,遗骨面影都不必赘留人间。当老爷爷变成青烟升入云霄的那一刻,身在远州的武田家当主对弁丸的父亲说:“他身体不好,你回去看看他吧。别像我,等到举国哀悼时,才得以哀悼。”

武藤源五郎不置可否,只说:“先把仗打赢。”

胜赖追问道:“仗打赢以后,你就回真田乡吗?”

“我已经十一年没见过他了。”源五郎说,“不差这一会儿。”

十一年把武藤源五郎的铁面无私也消耗松动了。他终于开始想到一个词:算了。也不知是什么被善罢甘休了。若血缘也会干涸,干就干了吧,他去一趟真田乡,就算作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干干净净地去找另外一个人,喝一壶干干净净的酒。

胜赖听出对方侧面的应许来,神情舒缓下来。源五郎沉吟片刻,又说:“能为我写一封信吗?以你的名义写,不要提到我。”胜赖问:“怎么写?”源五郎说:“告诉他,仗打赢了。”

胜赖笑了:“可是仗还没有打赢呢。”

源五郎也笑了:“你会让它赢,不是吗?胜仗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留住他。”

可是再如何精妙的胜仗也留不住他了。当源五郎充满期许地遥望天色,到底也没看出云彩深处,他十一年没见过的父亲的灵魂正在路过。余生漫漫,如果真的逼他去回忆那一天的晚霞,若说不同,确是不同,但说别无二致,也就别无二致。

武藤弁丸在老爷爷的葬礼上,又吃到了名为梦窗糖的精致点心。当那不可抑止的甜味再次蔓延开来时,他想起老爷爷的话,于是在那个瞬间,迟来的悲切才真正来了。

不是为老爷爷的死,而是为那一句“我认识你父亲”,弁丸哭得很伤心。

 

“山本军师,别来无恙。”

面对宇佐美定满的翩翩施礼,山本勘助只笑不答。别来无恙,这词可真有意思。恙听上去多鲜活,多可愈,也不知死别算不算恙。

他叼着湿透的廉价烟卷,浊雨像一把裁纸刀,把他的风衣切分出深浅两色。

“您千里迢迢,又来特此宣布在下阳寿已尽?”

“怎么会。”宇佐美悟性极好地笑笑,“才死在我手里一回,就把我当死神看了。”

勘助孤眼一锐:“那我应该死在您手里几回呢?”

宇佐美仍笑着,雅量十足地摆摆手。“山本军师,您不必如此斤斤计较。因为您不曾败于我,您是败给了自负之心。只要那自负还在,识破啄木鸟战法的就不止是我,砍下您头颅的就可以是任何人。”

他说得不错。山本勘助的局蹐形秽,实则都是幌子。他的自负,是自卑到了极点的自负,是在否定了一切的基础上,将对自己才略的肯定无限夸大。这种情绪看似矛盾,其实一点也不。乞丐做久了,便生出皇帝之心,极则必反,盈则必亏。

健康的躯体,美满的家庭,磊落的做派,勘助在舍弃了(或者说被迫舍弃了)这一切之后,立足在智略过人的针尖上。下面是万丈深渊,败者的白骨厚厚地积了十八层。他不允许自己掉下去。

可当他在同样的高度上遇到真田幸隆时,他发现对方的脚下,竟是一条康庄大道。

这是他在户石城落的那个夜晚醒悟到的事情。他以为自己所有的残缺都是代价,换一个特殊的人生,在泥沼中光芒万丈。可当他意识到,有人可以不用支付这些代价,就比他更耀眼时,他先是嫉妒,然后不可抑制地更加爱他。

户石城落的夜晚,蚂蟥般的酸涩和空泛狠命吸附着他的神经。让他承认自己是输家,多么难啊。他为什么把输赢看得那么重要,还不是因为他一无所有吗?看那些赌马场上的王侯将相,输了还哈哈大笑,他浑身上下,就剩一句“生涯无败”值钱了——他输得起吗?

那个晚上,他突然就明白自己对真田大人是怎么回事了。他对他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感情,崇高的让他在四阿山顶高喝着冲进敌群,但求一死,卑劣的让他一次次进入对方的身体,急不可耐。那些感情或多或少,都掺杂着爱,甚至就是爱本身。爱让一切不合理都合理,让一切落空都如愿。他对他的嫉妒也是爱。他耀耀生辉,衬得他更黯淡,却令他惊慕不已。他才看清楚自己的脚下,仍是针尖,仍是万丈深渊,但有人紧紧地抱住他,舍弃了康庄大道不走,愿和他一起煎熬。

勘助此刻豁朗异常,便由得宇佐美去嘲讽。宇佐美见自己丢出的卵石未能激起波漾,也不计较。他撑开透明的伞,手骨线条跌宕,一看便是文人中的武者。

“山本军师,我没比您多活几个时日。您身死名遂,我身死名裂,可谓此去殊途了。”

“这是从何谈起?”

“您或许会觉得接下来的故事有些耳熟。我曾与坂户城主结为忘年之交。我对父仇族恨的长尾一族一直心怀芥蒂,而他则对长尾景虎继承家督一事深感不满。我二人的情谊,建立在恨的共生体之上。但岁月流转,人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新的御馆大人……景虎大人,与先代不同,是重情重义之武将。笨拙之处,皆有柔情。我遇到御馆大人,有如山本军师遇到武田晴信。”

“那么坂户城主呢?”

宇佐美的笑意加深了:“您觉得坂户城主,可以对应谁的名字呢?”

“……如果您劝说景虎公登用了他,那您之于坂户城主,就有如在下之于真田大人。

宇佐美不揭谜底,只是继续说下去:“天文二十年,坂户城主长尾政景经我劝说,归降于御馆大人。五年后,他与我共同说服一度想要舍弃家督的御馆大人,同事十余年,我们交情不减,反而因彼此的复杂出身,更加无话不谈。”

“可是有人的仇,可能一笔勾销,有人的仇,只会愈演愈烈。”

宇佐美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他绝口不提永禄七年月夜的真相。哪怕对已死之人,也绝不破例。到底是谁的预谋害死了谁,两具僵硬后只能用剑劈开的死尸,究竟谁是凶手。

谁是被害者,谁是舍命忠臣,谁有狼子野心,两种截然相反的通说,各行其是地流传后世,不得分晓。

白发老者的胡须边泛起蕈状血沫,两人四肢饱涨,肺都被绿藻堵死。此后宇佐美氏没落,定满的子孙逃亡半个日本,再未踏入越后一步。长尾政景的儿子继承了上杉家。这看似赏罚分明的后日谈,却也因为长尾政景尸身上的新鲜肩伤,再度扑朔迷离。

“山本军师,您不想知道自己的身后事吗?”

宇佐美转向勘助,仍是济世深智的笑容。

“难道您真的没兴趣知道,真田氏何时向武田氏举起反旗?”

“真田氏绝不会向武田氏举起反旗。”

勘助毅然答道。

“何等武断的结论。”

“就算武田家有山穷水尽的一天,真田氏不死于鞍前,必然葬身马后。”

“您又何以见得呢。实际上,他此时此刻,不正在叛心大作吗?”

“正如宇佐美殿下所说,有人的仇能够淡化,有人的仇只会加深。”勘助说,“但真田大人乃是第三种人。真田氏的仇恨,可以在丝毫不减的情况下,反刍演变成忠烈。”

宇佐美良久无言。末了,笑道:“从未听闻这等荒谬之事。”

勘助仅在心底说:您没有如我一样迷恋他,必然不知不信。

宇佐美长叹一声:“只是想不到,此情此景,您我二人也能像这样和平洽谈。”

“此情此景?”

“川中岛合战,”宇佐美道,“此刻正在重演。”

勘助已有了预感。既然宇佐美定满会出现在真田一族的命运游戏中,那他势必不是孤身一人,长尾景虎——上杉谦信一定也在这里。

“只是这一次,御馆大人的刀不会再落空,定会精准无误地插入武田信玄的胸膛。”

 

“四郎。”昌幸说,“你看着我。”

胜赖的眼睛如同两垛液化的黑荆棘。他刺刺地盯着昌幸,狠下心说:“我就算看着你的眼睛,也是能够说谎的。”

“领教过。”一种显影剂般易于潮解的溶剂蚀进昌幸的声音。他紧扣住胜赖的手腕,周围的氛围流溢出荒芜的攻击性,“那好,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排除法。能让你誓死维护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其一,是御馆大人的名誉。”

胜赖的眼底重重地摇晃了一下。他拼命眨着眼睛,掩饰自己的动摇。

“其二,是武田家的名誉。”

胜赖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听不看。

“从您的反应来推测,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御馆大人吧。”

“源五郎!”胜赖猛地睁开眼睛,“即使是你,也不许妄加揣测!”

“失礼了。”昌幸冷笑道,“看来我是猜错了。不过离真相已经不远。”

胜赖猛地拽紧昌幸的衣领,停顿片刻,神色却再次柔软下来。他把脸深深地埋进昌幸的胸口,呼吸一片温湿:“源五郎,求求你,让我想一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昌幸环过手臂,轻轻地抚恤着胜赖的脊背。他想,完了,自己白当了二十年的活死人,他还是这么擅长激怒胜赖,最终吵得不欢而散,错得无可挽回。胜赖能把害怕说得坦荡,但他不能。难道要实话实说——他害怕再被胜赖欺骗?

真田昌幸怕透了一个骗字,就像蝎子害怕毒液,天下闻之,是要啼笑皆非的。

胜赖在青梅竹马的怀里,逐然平静下来。他渐渐找回来了。真田昌幸的手心,仍是在四郎痨病发作时、默默握紧过来的源五郎的手心。真田昌幸的手臂,仍是四郎被病痛折磨到失智时、主动伸给他掐得青紫不堪的源五郎的手臂。真田昌幸仍有着源五郎的体嗅,那种介乎草药和旧书卷之间的、理智到迂腐的气味。奥近习生涯给源五郎染上轻微的洁癖,胜赖则对他的洁癖形成了洁癖。

“源五郎。”胜赖低声唤道。

“嗯。”

“给我一点时间,”胜赖说,“等我整理好思维,一定如实告诉你。”

“好。”昌幸说,“我不会再问。”

“……奇怪,”胜赖后知后觉,“现在能叫你源五郎了?”

“我曾以为真田源五郎就是过去的自己。”

昌幸用虎口轻轻地巡过胜赖的腰间,他的深厚情绪,全混在逗弄里。

“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源五郎,是我对生的渴望。”

如果说真田昌幸的意识里,求生的欲望和求死的念头不断地在斗争的话,那么纯粹地向往着明天的心,是属于真田源五郎的。当他能够再次憧憬明天的到来时,源五郎就会回到他的灵魂里,令他充沛,令他完整。

胜赖没有完全听懂,只好腼腆地笑起来:“能亲亲我吗?”

“……不是刚亲过吗?”

“那怎么够。”

胜赖说着,又要去拽昌幸的衣领。这时,昌幸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则不详的身影。他眸光一紧,眼疾手快地把胜赖往侧一推,抬起戴着腕表的右手去挡。直击而来的刀刃不意砍到表盘,锋路侧滑,削掉了真田昌幸的一根手指。

“呃……!”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昌幸身体猛斜,眼前剧烈一花。

“源五郎!”

胜赖站稳步脚,看清楚滚落在地面上的断指,他的声音猛地一陡。

“你竟敢把源五郎——”

胜赖在怒吼中猱身而上,一拳挥向来者的颌骨。来者反应极快,身体弹簧般退缩一寸,轻易闪开了胜赖的进攻。胜赖顺手抄起路边的破旧雨伞,向来者的方向疾锐刺去。来者连退三步,最后一步被雨伞的尖端击中下颚,脸上的白模面具歪斜了十度。

“?!”

袭击者露出了左半边的眉眼,和白皙到荒唐的底色。那一看就是许久未见过光的、囹圄之人的皮肤。失去小指的疼痛被一种恍惚稀释了,真田昌幸觉得这幅眉眼似曾相识,却又一时难以想起,究竟何时在谁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局部。

胜赖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的攻击停滞了,手足无措地矗在原地。袭击者不动声色地扶正面具,又变回了没有五官的一张假脸。他突然飞起一脚,横扫向胜赖的腰间,胜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重重地踢了出去,撞上了自动贩卖机,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四郎!”

袭击者的冷笑闷在面具下,发出鸟喙敲打树干的声音:“不如担心你自己。”

真田昌幸飞快地环视四周,视野内没有任何能用于反击或防御的道具。眼见袭击者步步逼近,他后退一步,却抵上了湿寒的墙壁。冷密的汗珠顺着颈线滚下,比雨水率先一步浸透了他的衬衫。

袭击者正欲挥斩下剑,却被一个冷静的声音所凝固:“我知道你是谁。”

昌幸一怔,意识到那并非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的确正打算虚张一下声势,拖延时间,争取一线生机,但这句话还停留在他的喉间。昌幸和袭击者一同望去,来者正是真田幸隆。

“父上……!”

袭击者大喝一声:“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真田幸隆却充耳不闻般,继续向他们两人缓缓靠近,脸上的微笑如犀烛隐。

“懦夫。”他谦逊随和,又盛气凌人,“十个面具也掩盖不住你的胆怯。”

“住口!”

“无可救药的失败者,就算借助神明之力,仍会一败涂地。”

袭击者发出一声空白的嘶吼,刀刃一转,向真田幸隆直刺过去。幸隆不闪也不躲,任凭刀锋洞穿了自己的胸腔,擦过肋骨,发出骨肉厮磨的凄厉声音。

袭击者没料到,这一刀竟然命中了。幸隆的声音因剧烈的痛楚而塌陷,唇角的微笑却继续加深。他猛然拧住对方的手腕,力道箍进凶器,使刀锋更加深入自己的身体。

“……这就怕了?”他狞笑道,“你不就这么一把刀吗?”

袭击者如梦初醒,他望向不远处的胜赖,胜赖眉间轻微地抖动着,很快就会醒来。他开始慌神,想把刀拔出真田幸隆的身体,却怎么也拔不动。只得啐了一口,撞开他的身体夺路而逃。

幸隆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再望向源五郎时,眼神开始涣散。

真田源五郎上前一步,扶住父亲的身体。

“谁让你来救我了?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要是我不愿意的话,谁也奈何不了我。”

幸隆掰过源五郎的手,用他仅剩的四个手指,搭上凶器的另一端。

“源五郎,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否则我的遗产,”幸隆温柔地提醒,“就会被别人拿走。”

真田源五郎狠狠地咬住下唇,他痛吼一声,握紧了刀柄,推送出最后一个决定性的力道。他看着父亲咳出大量的血液,看到眼睛模糊。他热泪盈眶地附在父亲耳边说:“我爱你。”

幸隆微笑着抚摸着他汗津津的发旋:“我早就知道了。”

“你不是说,不会做让我伤心的事吗?”

“那是骗你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怎么能……相信我呢……”

真田昌幸收紧手臂,直到光芒四散,他的怀抱里只剩下他自己。

“我也……早就知道了。”

于是秘密开始被揭穿。天正二十年那个夜晚的记忆,在真田昌幸的脑海中得以完整。他看到了因自己的熟睡而错过的下文,那才是真相。意料之中,却又追悔莫及的——爱的真相,就是爱本身啊。

他跪在地上,对着空空如也的位置痛哭,双手发狂地捶打着地面。直到胜赖抱住他,他口中依然迸发出不成文的句子,那是一个老者以孩童的方式在纵情控诉。控诉自己的父亲多么自以为是,以为给到了的爱,全都枉然地洒在了地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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