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绝不会太平记(二十三)衔尾蛇

“——你就是game master。”

 

光的速度比声音快。真田幸村所优先感知到的,并非这句刺耳的指控。

白寥寥的走廊灯恹恹地悬在头顶,像枚得了白化病的太阳。他能过于清晰地辨别对方颜色很淡的瞳仁,根根挺立的短促睫毛,一团团扑面迎来的滚烫呼吸。

他的耳朵里开始填充进片仓景纲毫无跌宕的声音:“各位旅客,您现在体验到的是仙台市立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来自亘理伊达家始祖伊达成实的壁咚。猛兽凶猛,请关闭闪光灯,不要将镜头对准他的眼睛……”

被制约在成实的身高里,就像被胡乱塞进一个窄小的旅行箱。幸村的脊背紧挨着墙壁,腰却只能前挺,将长腿摆成三角形委屈的斜边。这状态非常难受,但没有办法,再小幅度的挣扎都有可能不慎亲上对方的脸。

但成实错解了他的动摇:“别想逃。我若想杀你,就不必这么麻烦自己了。”

“我觉得我,”幸村迟疑着说,“应该是冤枉的。”

成实继续缩小已经足够微渺的距离:“那你为什么要躲开我的眼睛?”

幸村只好顺从着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一听您的理由。”

“理由?”

成实的表情仿佛正目击着他从字典里摘下这个生鲜的词汇。

“总得有个理由,让您想到要来怀疑我吧。”

“你从天而降,行踪可疑,笑起来还有虎牙,这难道都不算理由吗?”

幸村想替自己无辜的虎牙讨个公道,但看着伊达成实严阵以待的神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其实除却虎牙的部分,幸村在心底是有几分认同成实的怀疑的。他的记忆仿佛被过度曝光的胶卷,显不出影,颠三倒四,冲洗出来像一颗凝聚了世上所有脏暗的虫龋。

他甚至暗自期望着成实能给出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让他自己也相信“真田幸村就是幕后黑手”这一猜想。这样的话,他反而能松一口气。

“真田那什么的,我没想指责你,恰恰相反,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目的是为了让政宗能够夺取天下的话,我反而对你感激不尽。拜托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

成实的眼中闪过一种温暖的光彩,但很快消失殆尽。

“要证据的话,我有。”

他抬高小臂,摆出一个随时可以同归于尽的姿势,压榨着幸村周身的空间。幸村感到胸腔发麻,像是一只二氧化碳捏塑的空气鲸鱼刚刚砸到他身上。成实凑紧眉头,重新启口道:

“你的……”

刹那间,一声微波炉的叮咚声响起。幸村转过头去,面前是刚刚加热好的死亡套餐。伊达政宗和片仓景纲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独眼龙的表情仿佛又喝了一碗他妈亲自调制的毒药一般死寂。小十郎伸手拨了一下镜腿,让墨镜稳稳地降落在鼻梁上,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展开无论是屠杀还是性爱,都不至于太伤害他的眼睛。

政宗的声音如铡刀般冷锐落下:“你们在干什么?”

成实却显得很平静,他哼笑一声,不徐不疾地移开身体——他再晚那么十几秒移开,幸村的腰腿可能就会失去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滑坐到地上。倘若如此,从政宗和景纲的视点看去,一个站着的男人把另一个跪坐的男人按在角落里,这场景就不再诡异,而是直接色情了。

成实气定神闲:“我们在玩假装成自动售卖机的游戏。”

幸村绝望地掩住了脸。就不能找个更好的理由吗?

独眼龙陷入了一种可怖的沉默,气压持续变低,把现在的他放到非洲上空,甚至能缓解旱情。他一言不发地扯过幸村的手腕,把他从角落里拽起来。“钥匙。”他要求道。幸村恍惚地把钥匙交给他,昏昏沉沉地被一路拉走,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小十郎,”成实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回答我一个问题。”

景纲已隐隐有了预感:“是关于真田的?”

成实点了点头。他鲜有如此犹豫,伊达第一勇武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的,脏字粗话豪言壮语,倒豆子似的谁都拦不住。他动了动嘴唇,那疑问像一枚银针,来回缝合着他的口舌。

“你口中的真田,”成实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幸村。”

这称呼令幸村从尾椎凉到了脊背。求生的本能令他从对方的口吻中知觉到了一款异感的温柔。他露出一种上当的微笑,迷迷糊糊地接下了这横来的亲密,任凭这烫手山芋在手心里滋滋冒烟。

幸村此刻的钝感,来源于他理智的暂时缺位。他正在脑内构筑一个解释得通的“伪装成自动售卖机的双人游戏,非常健康,小孩子也能玩”体系,他爸爸他爷爷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编出过这么高难度的瞎话来,他的智商正在试图跨越一个巨大的不可能。

他痛苦地想:有伊达成实这样的队友,片仓他到底是怎么活得比我长的?

在幸村苦思冥想的一分钟里,他的周身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独眼龙脱他的衣服就像剥开心果,弹指一瞬的功夫,已经水到渠成。

等神游的幸村终于意识到“从尾椎凉到脊背”并非错觉时,他的衣服已经彻底没了。政宗冲他笑了笑,一只手制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把按下的打火机扔进衣服堆。

幸村错愕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玩伪装成自动售卖机的游戏。”

“这不是强行自动售卖机吗?!”

“你不愿意的话,”政宗缓缓把他推倒在床上,“也可以换一个名字。”

独眼龙用目光抓紧他的眼睛,摸索着对方眼底鹅卵石般闪耀的胆魄。幸村的表情依然困惑,他在想四百年前的仙台藩主,他的侵略性,他的占有欲,他始终缺乏的安全感,真田幸村向来是从局外观测的,迟来了四百年他才体悟到,原来被侵略被占有是这样的好感觉。

“喂,我正看着你呢,”政宗的喉咙发出一阵危险的响动,“你胆敢透过我去看别人。”

“别人……”幸村好脾气地笑了,“也不能这么说。”

“无论如何,率先承认迷上我的人可是你。”

幸村感觉耳朵被塞进去一个蜂窝:“什么?”

“是你先说了爱我的。”

政宗一边俯视着他,一边用指腹划过他艳窄的腰骨,蓄意已久地狎昵道。

幸村温和的笑意忽然敛起,他终于意识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深刻误读。“政宗,”他严肃地纠正道,“我从来没有说过爱你。四百年前没有,事到如今也不曾说过。”

独眼龙愣住了。究竟该先沮丧这铮然的否定,还是该先奇疑所谓的四百年前,他暂时没有主意。在他空白的刹那间,幸村悄悄地抚上他的脸:

“所以我现在说。——我爱你。”

嘴唇被粗暴的力度所填塞,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完璧归赵。他唐突地想到这个词。这爱和他一起在磅礴的暮色中死去,像一个沉入深海的鱼罐头,一死就是四百年。永不问世,永不变质。现在他终于把这份爱物归原主了。希望你听一听,他想,然后不必记得它。

他在热烈的亲吻中听到一种雪崩的声音,像是什么物种远远地灭绝了。他用柔软的舌头推送着一句语言:百万大军列阵排开,盔甲相撞势如急雨。赤备军团的大将,耀眼得像个亡灵,三军容他抛下一句豪言壮语后整然而退——历史擅自取的那个定格里,我注视的人的确是你。

政宗撤开自己的嘴唇。他们静静地对望着,调整着凌乱的呼吸。

“也许是时候结束你的实习期了。”

幸村琢磨着,这难道是因为他刚刚完成了潜规则的第一步。

“那我现在职称是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先问这到底是什么的实习期。”

幸村乖驯地鹦鹉学舌:“这到底是什么的实习期?”

独眼龙嘴角悬着一把改锥般尖利的笑容。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幸村湿漉漉的头发。“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是床伴。”他压低声音,“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讲,是恋人。”

幸村感到脸一阵滚烫。他正想开口,政宗的情话忽然一个跌宕:“不过作为最终考核,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幸村点点头:“只要别出现自动售卖机这五个字。”

“我们四百年前就认识吗?”他兴致颇高,“也就是说,我会在不远的未来遇见你?”

“四百年前,我们是在……”

一股突如其来的热腥从呼吸道中奔涌而出。幸村眼睛一花,手下意识地捂住鼻腔,但是没用。鲜艳的红流依然顺着他的指缝泊泊而下。

他隐约听到伊达政宗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但对方的声音却被一层疙疙瘩瘩的模糊感所笼罩。他很清楚这是什么。这是剧透的惩罚。而且从肉体的损伤程度来推测,应该是相当严重的惩罚。

为什么会这样?就算他们的相遇的确属于伊达政宗所能改变的未来,但揭晓这理应无关重大历史事件的相遇,为何会被判定为如此严重的剧透?

抱持着错愕和疑惑,幸村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宇佐美定满放下咖啡壶,将坚果曲奇推到真田信之的面前。信之仍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关于自称GM的神秘男人的真实身份,他至今没有获得明确的解答,也理不出清晰的头绪来。

宇佐美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所疑一般,礼貌地微笑着:“甜食有助于活络思绪。”

“谢谢。”信之接过瓷盘,“我可否有幸得知,宇佐美殿下的游戏立场呢?”

“我和您是同一立场,正因如此才会联手,难道您不这么想吗?”

“那么,我又是什么立场呢?”

宇佐美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种悲惑。所谓的物伤其类正是如此。

“在与王牌促膝长谈之后,”他说,“我有幸得知了上杉家的未来。”

他称呼神秘男人为王牌,若非同样不知其底细,就是在助长神秘男人的故弄玄虚。没有更多依据,但信之认为应当是后者。

“恕我认为,”信之说,“那不算一个坏未来。”

“当然不算。”宇佐美微笑着,“我上杉家自谦信公一代,未曾有过狼贪虎视之野心。用卑劣的手段扩大领土,完善自己的贪婪劣妄,非我上杉之义。”

“看来,是与武田颇为不同。”信之替宇佐美说完了他的潜语。

“言归正传。”宇佐美只笑不接,“不知鱼津城一战,可否传入您的耳中?”

“当然。若非上杉将兵气魄恢弘,鱼津城就是第二座高天神城。”

“既然您已搬出高天神城的喻体,我也就没有必要再打哑谜了。”

宇佐美眼中闪过一道清晰可见的阴鸷,如同古井深处兀自飞出的冥鸦。

“为了上杉的续存,武田必须灭亡。”

信之搅拌咖啡的手停了。片刻,他回以微笑。“如您所说,果真一致。”他轻柔地动辄了一个词汇,“为了真田的续存,武田必须灭亡。”

他感到一个身影的莅临。不必看清他也知道那是谁的亡影,毕竟他们的姓氏刚刚并肩出现在一个你死我活的苛酷句式中。

“不坏的觉悟,源三郎。”

少年的声音充满活力,感觉不到壮阔的消亡气味。

“别忘了,你答应过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真田信之已经无从分辨,究竟武田信胜真的这样说过,还是自己在过于漫长的余生中,擅自为他编造了这样一句话语。别怪他虚伪,他得为自己的长生找足够多的理由,才能容许自己带着武田信胜赐给他的名字,更丑更久地苟活于世。

这时一则低低的冷笑从他身后传来,那笑充满戒心,却又不失欢快。伴随着如履薄冰的脚步声,冷笑转化成了语言:“能否麻烦你再说一遍,到底什么必须灭亡?”

信之的全身立刻僵固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真田昌幸。

 

让我来告诉你天正二十年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个极其凡庸的夜晚,凡庸的月色,凡庸的水塘,但那对不凡的父子使这番不痛不痒的景色得以别致。头发微微打卷的年轻父亲,和他怀里睡成大闸蟹的儿子,他们共有着一个辉煌的姓氏,但即将不再共有。他们成为父子的年月尚浅,很快也将画上句号。

我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独眼军师走过来了,他像是已经站了很久,肩膀被露水湿透了。这个狡猾的男人,一定将这对父子的交流偷听了个真切,才会躲在树后,独自心醉了那么半天。

“本领高强的山本军师,何时学会勾引我儿子了?”

“不敢当。我连如何勾引您都没学明白,岂能跳级就读。”

“你的意思是,源五郎等同于我的升级版了?”

山本勘助笑了。他笑是因为他看到对方笑了。在真田幸隆的脸上很难找到这样的动情,一个完全属于为父者的笑容。他那么骄傲,当上父亲以后才甘于贬低自己,谁是谁的升级版,这种事想想都幸福。或者说,有些事正因为只能在想象中圆满,才最为幸福。

“已经谈妥了?”勘助隐去了事情的头尾,含糊地确认道。

幸隆当然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事:“还有三年。”

“伤心吧。”

“是啊。”幸隆眯着眼睛,“送了人质,今后就不能为所欲为了,当然伤心。”

山本勘助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他预先感到痛惜了,是他的灵敏的直觉在作祟,他深信真田家的四个儿子里,万万不该拱手送人的就是源五郎。他已经看到源五郎和幸隆藕断丝连的未来,他一定青涩而稚嫩地憎恨着他,并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父亲的心爱清单里落选。

勘助能够毫不费力地想象那画面,源五郎如何用生分又决绝的口吻,称呼幸隆为“真田大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迫使父亲认领属于他的罪过。源五郎曾深信不疑,真田幸隆就算再生十个儿子,他也仍是他最宠爱的那一个。如此轻易的割让,让他不得不怀疑早就摆在他面前的父爱,是一文不值的赝品。

一辈子都没做成父亲的独眼军师,向着对方怀里的小朋友伸出手。他拢了拢源五郎汗津津的发旋,语气安静却计较:“源五郎爱着他的父亲。”

幸隆按住勘助的手:“他的父亲也同等地爱着他。”

“您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却打算一直这样视而不见下去吗?”

“我问你,迄今为止对你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这话题转得太猝不及防,勘助思忖良久,却迟迟无法给出答案。幸隆又问:“那么依山本军师的慧眼预测,对真田源五郎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人会是谁?”

“目前是您。”勘助感觉自己像对着邪恶皇后的魔镜,“五十年后也还是您。”

“一个人受另一个人的影响,到了可以称之为‘最大’的程度,且这影响不分时期、不问生死,这种情况要么是病态,要么是误解。”

幸隆的眉毛轻微地塌陷下来,有一种情绪如盛夏暴雨般,在他的面容上骤然降解。

“作为父亲,我不能允许源五郎活在我生命的延长线上。如果名为父亲的毒芽局限了他的可能性的话,我应该做的事,就是亲手把真田幸隆从他的人生中摘除。”

勘助注视着他,良久无话。

他看着看着,忽然重现出了十年前。十年前的真田大人多年轻啊,不知轻重,不怕失去,每个眼神都闪耀着焦急奉献出自己的锋芒。岁月如白驹过隙,他先做了丈夫再做了父亲,为人所背叛也背叛过别人,可那种辛辣的慷慨、玉石俱焚的深爱,仍然颠扑不破,不信你就看看他的眼睛吧——十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有这么一双乐意不顾一切的眼睛?

“勘助,爱的形式有很多种。不是所有的爱,都能幸蹇与共,生死相随。我还能爱他三年。我会用尽全力爱完这三年,然后任其磨灭在源五郎的余生中。我要他站到峰顶,看我看不到的景色,除却生命本身,我无法给他更多,他的人生里不必有我,不必与海野灭亡的罪过产生瓜葛,不必与叛逃上州的污名休戚相关。”

幸隆的眼睛那么亮,似乎跨越了人世间的差差错错似似乎乎,真的抵达了那样的好未来。

“让他停止爱我,这就是我的爱。”

 

听了这位稀世策士的告白,我感到遗憾。一种有滋有味的遗憾。

一个不寻常的智者,被超出他生命维度的命运摔得支离破碎,他还以为自己能算得过天呢,神机妙算只限他活着的时候,上天得公平些才行。这个叫真田幸隆的男人,谁也不及他幸运。在他临终前一周,他爱恨交错了的一辈子的武田家开拓出了最大版图,他所言及的顶峰风景,被真田源五郎和武田胜赖尽收眼底。这成为了最后一个传进他耳中的讯息,他是带着炽热的希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多绝妙啊,那些哀毁骨立的后日谈,他都可以不管不问。

他的时限已到,因而可以不管不问,就算没有阴魂不散的海野栋纲,没有含恨而终的长野业正,真田昌幸的未来仍然有许许多多静候他的泥潭,足够他跳进去声名狼藉。

要是他没有把源五郎送去武田就好了,让他一辈子都窝在真田乡碌碌无为吧,别遇见那个毁了他一辈子的诹访四郎,别出人头地,别孤注一掷地把喜怒哀乐都拴在一个势力的兴亡上。

不,或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让他死在海野平原上,是一个纯粹的偶然中诞生出的纯粹的错误。我一不小心,就造出了一部百年哀歌。

18岁的真田幸隆乔装成行商的模样,在诹访湖畔和一个绝美的中年人擦肩而过。他好奇地停下来,打量着对方饱满娇艳的红唇。年轻的真田家始祖在心底赞叹,信浓竟然有这样美的男人。他不知道这个人正在远离信浓的道路上,他将永不回来。他们的萍水相逢和所有的萍水相逢一样,惊鸿一瞥,再无交集。

那么,倘若说真田幸隆的后裔和这位绝美神官的后裔没有结合的话,这个故事也就不称之为故事。一分也不多一秒也不差的百年以后,当白石城主片仓重长与真田梅十指相扣地再次出现在诹访湖畔时,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第一天决定了最后一天,蛇终会咬住自己的尾巴,起始亦是最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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