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段誉和王语嫣的白石组(神秘毛豆力量)
真田信繁始终相信,自己八岁时遇到了神明。
即使二十年后,他获悉了那位神明的真实姓名,过上时不时窃取神明的酱油用、和神明共用同一个淋浴间的糜烂生活时……他也依然对此坚信不疑。
对此,信繁的解释是——零到十七岁的片仓景纲是个巫女,十九岁直到如今他仍是巫女。只有他十八岁那一年,被信浓国小县真田乡安乐神社的月光照耀到的那一刻,他才是神明本身。
景纲面若冰霜:“纠正过多少遍了,我是神官。”
信繁摇摇头:“这个名词不能精准体现你的阴柔美。”
“他说得有道理。”伊达政宗说,“神官这词听着,跟太监差不多。”
景纲:“……太监最起码还是男的。”
政宗转过头来对信繁微笑:“你看你把小十郎逼得,都妥协到这种程度了。”
弁丸八岁时,那座青苔气味的神社已经废弃很久了。
宫司是诹访大社的旁系子孙,海野平合战后,独自搬来这片被战火侵袭过、最需要神明的土地。后来宫司因肺气肿病死,神社没人打理,香火就断了,渐渐地被青色的霉斑所淹没。
废弃神社于是成为了小孩子的圣地。足够将整个身体潜进去的高芒草丛,错落有致的石头鸟居,神社深处闲置着的祭祀道具,都成了绝妙的探险要素。神社里值钱的东西早已被农民洗劫一空。镀金神铃、御柱祭用的鹿首,甚至连签筒里的“大吉”签都被偷得一根不剩。
弁丸对强盗们的贪婪感到费解——抢走了神明的晚饭,还怎么要求人家保佑你?
村松带着弁丸一起来神社探险时,在芒草丛里发现了一根“大吉”签。剪刀石头布输给弟弟,村松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宝贝让给弁丸。
“邪门了,”村松噘着嘴唇,“你怎么总能赢?”
弁丸决定暂时不告诉姐姐,只要划拳时大声喊出“剪刀石头布!”,她就永远乖乖接受最后一个音节的暗示,变得只会出布了。
只会显示出凶兆的签筒,就像只能遮太阳的雨伞一样。弁丸用小刀削了几支差不多长度的木棒,让书法很好的哥哥帮忙写了红字,又仿造出很多大吉放回了签筒。哥哥很温柔。从来不会说“再也不会有谁去那间神社求签了,你做的事毫无意义”这种话。
弁丸也知道不会有人再去求签了。
那间神社连自己的主人都没能保护,是被神明摒弃的地方。
——因此,当弁丸看到那位在废弃神社前双手合十的少年时,他便以为是神明回来了。
月光只在少年的周边变得稀薄。他将橡木手杖放在一边,摘下斗笠,露出整齐地束在脑后的黑发,闪耀着神话质地的光泽。他身着垩灰色的短小袖,表情昭晰,眼神清冽辽远。
片仓家离开诹访、迁移奥州时,忘记带走的神祗零件,在那一刻静静地回归了他的灵魂。
少年没有注意到藏在芒草丛里的弁丸,走到干涸的手水舍边,自己打了井水倒进去,仔仔细细地清洗了双手。他走向石头鸟居,深鞠一躬,开始肃然起舞。那应该是神官的祈祷舞,应该用到神铃的动作,少年便转动纤细的手腕,用空气奏响旋律。
弁丸屏住呼吸看着他,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好漂亮的巫女姐姐。他想。
第一次看到有人来这间废弃的神社参拜。他想不明白,有愿望为何不诉诸其他神社,偏偏要在早已化为废墟的这里。是来追悼病故宫司的吗?似乎也不是。这位巫女姐姐貌似不过十来岁的芳龄,而那位宫司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过世时孤身一人,为人清廉,从未听说有私生子的传闻。更何况,来者两手空空,并没有随身携带供品。
舞毕。少年站在原地,迟迟不走向升殿。
细看,他的表情是游移不定的。弁丸能感知到对方不动声色的不安。那不安在他肌肤之下,形骸深部,随着血液灌注全身。他满腹心事,忧虑重重,才不得不来参拜一间墓穴般的神社。
他全般相信神明,亦或相反,他全般不信神明。
弁丸的身体动在思维之前。他从神社后绕到升殿,趁少年不注意,偷偷地取走了签筒,把里面的签全倒出来,藏起一部分,只剩下一把大吉。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如果这位神祗般美丽的人正在祈祷的事,能因此而实现的话,他也许会经常来这个地方跳舞吧。
神明也有不能实现的愿望吗?
弁丸想,应该是有的吧。织女也是神仙,一年只能见一次喜欢的人呢。弁丸想要经常见到这位美丽的神明。等他恢复了法力,就又能守护这片土地了吧。
弁丸已经想好自己的第一个愿望了——希望胜赖大人能重新露出笑容。
景纲追忆道:“其实我那个时候,是想要离开伊达家的。”
“遭受非议和谗言,感到前途无光。刚好接到了叔父的请求,让我去信浓国打理一下先祖遗留的神社。想借机看看先祖在没有官僚的地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旅途中,渐渐觉得就这样继续前行也不坏。留在信浓国,或是继续往西走。如果说对伊达家还有什么留恋的话,就是放心不下政宗大人。十八岁的我无法下定决心。便决定将选择权交给神明。”
“你的先祖,”信繁问,“是安乐神社的宫司吗?”
“当然不是。”景纲笑了笑,“我怎么会在自家的神社求签。”
“那么,为什么选择一个废弃的神社呢?”
“我想,废弃的神社住着的,一定是不收香火钱的神明。比起每天大鱼大肉娇生惯养的神明,这种神一定来者不拒,更有可能听见我的愿望吧。”
信繁哑然。
想不到那张肃然起舞时的凛凛面孔下,竟然藏着一个如此放飞的念头。
“我占卜的内容是在伊达家的前程。如果抽到凶,就留在信浓国。如果抽到大凶,就再跑远一点,继续往西走了。”
“结果呢?”
“我现在能像这样坐在你面前,不就是结果么。”
景纲为信繁斟满酒。
“从那一天起,我便坚信神的存在。”
“不是生来就信?”
“生来就信。但也相信神明和我没什么关系。”
“竟然有这样不称职的神官……”
“我只负责传递愿望,将世间悲欢疾苦连接进神明的耳朵。但我自己不能假公济私。就好比……你想过一根吸管要怎么喝饮料吗?”
信繁笑出了虎牙:“原来如此。”
“我相信有一位贫穷而善良的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同情我的际遇,便将我引到那间废弃的神社,使我去抽那个只有大吉的签筒。最终将我平安遣返伊达家,让我的人生步上正轨。”
信繁望着挚友沉浸在回忆中的侧脸,一时无言以对。
“能遇到那位神明,我感到很幸运。”
“我想……那位神明一定也觉得很荣幸。”
“什么?”
“能帮到你,”信繁说,“说不定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END
景纲:“从那天起我就坚信自己有抽签的强运。想要什么就能抽到什么。”
政宗:“不不不,快拉倒,你真的没有。”
信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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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逼逼几句】
看了很多政宗早年间的书信,感觉伊达家真是的存在很多连政宗都制止不了的邪恶力量。
比如说劝降大内后政宗写给成实的书信,大概意思是——其实我真的好想和敌人硬刚啊,想打仗啊,可是很遗憾打不了,相信你也憋得难受,好兄弟你懂我的。
皇上想干嘛,真的不是皇上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这还是政宗已经当了四五年家督以后的情况。那么政宗还是梵天丸的时候,伊达家家臣内部牛逼轰轰成什么样子,就不用做太多分析了。
不难想象少年小十郎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充满恶意欺压和职权骚扰的职场。
顺便一提,景纲病逝后,在政宗还就任仙台藩主的情况下,重长也曾被其他家臣谗言蜚语,以至于不得不停职在家的情况。政宗对此的处理,也只是前往江户的途中顺路去了一趟片仓家,送了三代目小十郎一把刀,安慰一句“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言外之意——我当然是相信你的,然而我也没什么办法。
就很烦。片仓家拿的是七品芝麻官被皇上和五王爷宠爱的悲伤剧本。
景纲自尊心那么高的人,年轻时人微言轻,一定不可能情愿留在伊达家这个看不到未来的企业。他作为神官家的小儿子,上面一堆异母的哥哥姐姐,还有一个异父姐姐喜多,差一点被送到别人家当养子。又被退货回来。可见他在片仓家里也是不受重视的。
我想,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景纲是能够理解幸村的。
因为那毕竟是曾经的自己。
家族不那么需要自己,受亲人所赐,干着一份不痛不痒的工作,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但却无法踏踏实实满足于现况。相信自己是有才能的,不该止步于此,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却又无从下手。
这是二十五岁的幸村。也是十七岁的景纲。
在九度山上,四十五岁的景纲,去否定三十五岁的幸村,其实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说他和幸村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其实也未必,我想他能模拟出幸村的心路历程,只是结合当时的局面,他判断出幸村的愿景是一种虚妄。
幸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置换了一盒签,改变了片仓家的命运。
从而改变了伊达家的命运。
从而改变了阿梅的命运。
从而改变了仙台真田家的命运。
——真田信繁没能在活着的时候改变他自己的命运,但是他改变了“真田幸村”的命运。他没能改变自己生前的命运,但他改变了自己死后的命运。他置换了一盒签,后世才得以获悉在大坂夏之阵竭力燃烧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他置换了一盒签,才从千千万万个真田信繁中脱颖而出,成为英雄传说。他置换了一盒签,于是我们现在所认知到的真田幸村,他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