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解开裤子的拉链真的很难。”胜赖说。
“何况还要用左手。”
他又补充道,暗示得已经足够明显。
真田昌幸的声音过于清晰地传来:“要我帮您脱吗?”
“不、不用!”胜赖打了一个寒颤,“你别动!原地立正!”
这里是情色酒店四层的男卫生间门口。胜赖左手提着裤子,右手则被在门口待机的真田昌幸死死攥着。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浮想联翩。毕竟情色酒店里,永远会上演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法。
“昌幸,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不能。”
“你担心过头了……我一个人上厕所真的没问题的。”
“不能。”
“……我会,”胜赖咬牙压住音量,“我会弄到手上的!”
“加油。”
加什么油!胜赖感到自己的脸被蒸汽缭绕着。
如果那时乖乖待在房间里睡觉就好了。胜赖悔不当初。那样的话,就不会陷入被真田幸隆拿枪挟持的危机,昌幸也就不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两者硬要选一的话,胜赖还是觉得之前一脸性冷淡的昌幸好一些。态度森严戒备,动作重重严防,对胜赖设置商务模式,对晴信开着飞行模式,就算温香软玉在怀,也能优先想到“我该下楼领任务了”。
短短一夜之间,昌幸就从胜赖的男朋友(暂定)摇身一变,成为了胜赖的妈。用他的原话来说,危险随时随刻可能会从任何地方出现,早餐可能混有毒药,电灯开关也许暗藏毒针,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服务员均有概率长着一条柔软的尾巴……因此他宣布了一个惊悚的结论——自己一刻也不能离开胜赖的身边,包括上厕所和洗澡。
昌幸突如其来的过度保护,令胜赖感觉自己像个晚期病患。洗手间涌动着廉价芳香剂的气味,他羞愤地用手指猛戳音姬按钮,把流水的声音调到最大,听上去像洪灾。
“我们好歹也是彼此的初恋,非要过得像暮年夫妻一样,就不能有点羞耻感吗?”
胜赖一边怒气冲冲地洗手,一边虚张声势地提高声音。
昌幸心平气和地递上毛巾:“暮年夫妻是进不了同一个洗手间的。”
“……”
胜赖本来已经在“初恋”上设好防了,抓了很多能充当论据的往事预备着,却没想到昌幸压根没在这句上找茬。他有点灰心,并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真田源五郎的缺席。
如果是源五郎的话,一定会咬着“初恋”两个字不放,直到满嘴是血。源五郎总要把自己的真心话藏在涂改带的下面,稚拙的小小把戏,还当做是天衣无缝的伪装,他不知道自己写字很重,只要把信纸的背面对着太阳,被涂掉的话就能被轻易解读出来。
“……昌幸,”胜赖试探着捏了捏对方的手心,“我是你的初恋吗?”
“不是。”
昌幸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睛盯着镜面的某一点,不知在看什么。
“因为我没有第二次去爱过别人了。”
他们紧紧地扣着对方的手,沉默地穿过走道,忽明忽暗的廊灯给两人的神情打了最好的掩护。胜赖低着头,反复描摹着昌幸的逻辑。昌幸藏在这句话中的酸楚被岁月所限,他统统不认得。他只是仔细地让这句话贴合自己的回忆。
在他的回忆里,昌幸从没对他说过这个“爱”字。一次都没有。
仿佛他的感情是盐碱沼泽,根本栽培不出名为“爱”的花朵来。
最近的一次,是天正二年的正月。真田源五郎勘探鹤翁山归来,差一点就说了那个字。可他最终闭上嘴,只期期艾艾地奉上一个吻。这令当时的胜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
是的。那对于胜赖而言,是近在咫尺的回忆。就发生在五个月之前。彼时和此刻的对比或衔接,因而显得异常失真。就算胜赖终于得到了这个爱字,通过不正当的手段、确定了昌幸的心意,他也觉得迷惘。这可能是因为源五郎的身影,总在真田昌幸的身上忽近忽远。
天正二年六月十八日。高天神城攻略战。
在武田家版图达到最大的瞬间,二十七岁的武田胜赖到达了他人生的巅峰。
迷惘仿佛凉丝丝的山雾,拂去后仍是鲜活的喜悦。胜赖用一种旗开得胜的语气问:“你是不是不打算放开我的手了?”
昌幸停下脚步,转过脸看着他,神色凝重。
“如果我说是呢?”这句话的敬语被他用得很怪。
胜赖感觉自己像在剥豆子,豆荚就是昌幸的敬语、礼貌和性冷淡,他想再看看那片无爱的荒地,毕竟那是他精心培育了二十年的地盘,就算什么都种不出来,也还是能回给自己一个蛮荒而萧索的吻。蛮荒而萧索,但全力以赴。
然而,在嘴唇碰触的前一秒。胜赖突然遭遇了一种不可能的力道。
他旋即意识到是自己的手被放开了。
确切地说——被甩开了。
真田昌幸的视线凝固在自己身后的某一点,幽深的瞳孔仿佛冻结在冰块中的葡萄,不自然地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不是恐怖。真正冻结了昌幸表情的,是在他口中唯独给予过自己的,名为初恋的要素。
武田胜赖缓缓地转过身。
出现在走道尽头的狭长身影,毋庸置疑,它属于一个叫武田信繁的男人。
“说起来,真田家有一项记录是我们开创的。”
真田幸隆娴熟地操控着他特有的语气,调配出一种迷人的斩钉截铁。
“真田家都是您开创的,区区一项记录算什么。”
山本勘助依靠在窗台边,心不在焉地玩着七星烟盒。幸隆看准空当,把他的烟盒抢过来,轻轻地丢进自己的口袋。
“没收。”他说,“你爸妈没教过你,对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吗?”
“对话?”
勘助闲笑一下,空下来的手指慢慢地缩回袖口。
“我没打算听您无聊的家族史,这种单方面的传销,不能算对话。”
对方微笑着掐住他的下颚,半强迫地占据他的视线。眼神撞上的一刻,勘助感觉自己周围飞动着一整个巢穴的毒蜂,黄黑相间的危险,伴随着忽远忽近的噪音侵入神经。仿佛只要稍微轻举妄动,生命就会轻易被夺去。
他下意识地逸开了视线。
“这种只会肇事潜逃的晶体,”真田大人的声音像岩浆一样甜蜜,“不能算眼睛。”
为什么会觉得那种灼热又危险的熔融物是甜的呢?勘助苦闷地想。
或许是被潜移默化地带坏了吧。在真田幸隆的视野下,黑的随便就能变成白的。这位年轻的策士,有着文弱又优雅的外在,既没有尖喙爪牙,也缺乏鲜艳鳞片,他更像美丽的海芒果花,让人的心脏在芳香中静静地停止,执行一次又一次貌似安乐死的谋杀。
“爷爷,你刚刚说的记录到底是什么啊?”
真田幸村在一旁用小勺挖着香草冰激凌,同时朗声问道。幸村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敢于对任何粘稠的氛围挥刀直下——无论这粘稠是源自蜜糖,还是浓硫酸。
自从认识这爷孙俩以来,山本勘助就感到自己进了一个异色大观园。而那位在家谱上夹在他们中间的真田昌幸,其人格质地也很难是奥利奥的雪白夹心。直觉告诉勘助,他绝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家人一个赛着一个的难搞,好像不做点什么惊天之举,都对不起名字前面的霹雳姓氏一样。
“那个呀,其实是……”
幸隆凑近孙子的耳朵,悄悄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的音量控制得很精妙,让坐在对面的勘助一个标点都听不到。他的眼神同样精妙,虽然讲话的对象是幸村,目光却一直专注地锁定着勘助,那是偷情般脉脉的眼睛,仿佛他早已偷换了邮寄秘密的收件人。
勘助的脸瞬间变成冻豆腐色。他不敢接那目光,只能莫名其妙地转向幸村,眼睁睁地看着幸村的表情由单纯的好奇,逐渐变成复杂的羞涩,最后甚至“诶诶?!”地喊出声来,手里的勺子也应声砸在木桌上。
“好、好厉害啊!”
幸村明亮的眼睛,像一记扇过来的清脆耳光,令勘助窘迫不已。
“……请问,”勘助硬着头皮咳嗽了一声,“依您方才所言,那不是‘我们’开创的记录吗?我应该也有权知道吧。”
“你不是没兴趣听吗。”幸隆奚落道,“反正十几年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十多年后,我早就不记得谜面了。”
“你千万别记得。否则,就出不来谜底了。”
“会出的会出的。”
幸村突然加入进来,仿佛在提醒勘助“关于你们的事我可比你懂得多”。
“勘助殿下,我爷爷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放你跑了呢?”
幸村用那种世界真奇妙的语气,快乐地宣布着天才军师的刑期。勘助隐约产生了一种预感,就是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大有作为,在“坏”的意义上,超越他无恶不作的爷爷。
他是对的。真田幸隆不过才令一个信浓一个甲斐半个上野闻风丧胆而已,而这个名叫真田幸村的男人,其名终将震慑天下,成为挡在泰平盛世面前的最后一块石头。
“那可不一定。”
幸隆事不关己地微笑着,眼睛依然斜睨着勘助。
“说不定明天,我就移情别恋了。你可要抓紧时间啊。”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唯一的不普通之处,在于它是可燃垃圾回收日的前夜。
真田幸村提着垃圾袋往楼下走,电子表的荧光指针亮在十一点五十九分。社区的规定是垃圾必须当日投放,幸村在垃圾箱面前站了一会儿,可能的话,他还是想遵守规矩。
在“明天”到来的瞬间,幸村将垃圾袋丢入投放点。
松手的那一刻,铝制的垃圾桶盖子突然倒映出一道身影。
不速之客立于积雪之上,黑发束在脑后,眼神清冽而辽远。他表情昭晰,持剑的姿势随物宛转。深核桃色的西装,令他看起来像个森严的包裹。他的血统发源于日本最接近神祇的一座湖泊,这美丽的血统赋予他执拗的性情,以及切割光的权利。令人忍不住迟疑——明天,它是被你带来的么?
“片仓……”
幸村听到一个声音说。他用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真田。”
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去呼唤一个书里的人。除了确信,片仓景纲的声音没有什么额外的感情。
18岁的真田幸村,仅在十年前的安乐神社中,见过面前这位肃然起舞的神官。那时的幸村只有8岁,还是货真价实的弁丸。他不知道景纲的名字,甚至错认了他的性别。直至二十年后才发现,原来巫女姐姐并不是一位姐姐。
但那理应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却令幸村感到一阵宁静的怀念。
“片仓,我为什么……能顺利地叫出你的名字……”
景纲收起长刀,款款走向茫然无措的幸村。淋漓的寒月下,他轻易地跨过了礼貌的安全距离,用修长的手指拂过幸村的领口,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摔在青灰色的墙壁上。
刹那间,幸村感到周身被冷空气扭曲了。滚烫的血液从后脑勺斗折蛇行,他的眼前仿佛一团萤火虫被残忍捏碎,汁水四溅,一滩闪烁。
片仓景纲连暴力都执行得那么整齐,月光将他的表情衬托出一种清洁感。
“——想起来了吗?”
沉静而深潜的涵养被刻意隐去,片仓景纲流露出罕见的暴躁来。
“希望物理上的撞击能对你恢复记忆起到一些帮助。”
“你可真行……”幸村感喟道,“亏我还记得,我们是朋友来着。”
景纲却微笑着:“看,这不是有点效果吗?”
幸村感觉身体里的保险丝正一根一根烧断,他因而感到一阵痛惜。这就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吗?话说回来,这是相逢吗?这果真是初遇吧。怎么会有这么娴熟的初遇呢?好像四百年前就排练过一样。四百年前,那不是上辈子,是很多个上辈子叠加在一起才对。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为……”幸村想了想,“很多事。”
“这我知道。你当然要为很多事道歉。”
景纲的断句也有些不自然,这稍稍出卖了些他布置好的冷静。
“所以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以便每接受一次你的道歉,我就能划去一件待办事项。”
幸村感到自己负债累累:“这么严格啊。”
“连我的严格都忘了?坦白说,这令人难以谅解。”
景纲再一次逼近幸村,他的气息稍稍改变了。幸村他费力地把脸从墙影的黑暗中挪出来,死死地盯着对方腰间的皮套,那下面理应是枪械,当然,这次绝不是百元店买的玩具水枪。他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横在一旁的黄铜水管,尽管这动作不过杯水车薪。
“真田的家风,旁人观之,实在难以理解。或许你们一家人就是喜欢互相骗来骗去的,从中寻乐也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也罢,虽然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兴趣高雅,但是,既然我无权干涉,也就不会妄加评判。譬如说,你大可利用自己的生卒年优势,去骗你爷爷。”
景纲直直地望向幸村的眼底。
“但是,你骗不了我。”
幸村感到一阵干渴,只能空旷地申诉道:“我没有……”
“那么,你就不可能听清我接下来说的话。”
紧接着,他道出了一个词。
那个词像煤炭般烧得又红又热,它的发音涌出放射性的光斑,在真田幸村的耳膜上轰鸣作响。血像一条岩浆汇成的小径,从积雪上壮烈地烧过。昼夜的边缘被烧化了,黄昏从朝阳的门槛上倾泻而出,流向太阳的焦热所缔造出的、不断沸腾的季节。
“真田,你听到了吗?”
片仓景纲厉声喝道。
“我说的是名为大坂夏之阵的战役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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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一族及相关人士比惨大会》第十章
本章登场人物
【玩家编号10 片仓景纲】
真实年龄:?
游戏目标:?
记忆所在的时间点及历史事件:?
※伊达政宗的家臣。通称小十郎。白石城初代城主。
※神官之子。祖籍为信浓。祖先为信浓国诹访湖畔的诹访大社神官,奉将军之命迁至奥州。顺便一提,长野县诹访湖附近至今还有一座名为“片仓馆”的大保健豪华浴场,有说法成正是神官片仓家的后代。
※与同母异父的姐姐片仓喜多一起出仕伊达家,起初只是个保洁小妹,但据说是“救火时的英姿”被伊达辉宗(政宗的爸爸)所目击,将他破格提拔成伊达家御用消火栓梵天丸的近侍。
※由于出身贫寒,在谱代重臣如云的伊达家颇受冷眼。18岁时,曾一度无法忍受权职骚扰,离开伊达家,前往先祖所在的信浓国,并在真田领内的安乐神社逗留。在神社跳艳舞时被8岁的幸村目击,误以为是巫女姐姐。但彼时的景纲没有发现幸村的存在。
※十多年后,在伏见与幸村相遇。大型社死现场 并与幸村成为了伏见城下的邻居 缘,妙不可言。
※具有绝对的忠诚之心,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拥有“伊达家在服丧,所以我儿子不能出生”、“人不能比自己的主君先有嫡子,所以这胎我先打为敬”等封建思考回路。
※人称“智之小十郎”,与“武之成实”合称伊达之双璧。
※然而纵观景纲的作战风格,诸如“把城门掰断就可以攻城了(佐沼城攻略战)”、“把桥掰断敌人就跑不掉了(摺上原合战)”、“趁门卫没注意一板砖(白石城攻略战)”——颇有智之小十郎(物理)的嫌疑。
※对待疑似失忆的幸村也同样手段粗暴,“电视机重影了拍一拍就会好”。
※左右共利者。
※傲娇。伊达军就没有一个不是傲娇的。在傲娇里的分类大概是“高飞车”。原意指将棋一种霸道的棋型,傲慢清高瞧不起人,但本质是好人。
※(意外地)非常喜欢甜食。
【角色情报更新】编号04 武田胜赖
真实年龄:27岁
游戏目标:武田晴信获胜
记忆所在的时间点及历史事件:天正二年(1574年)6月18日 高天神城攻略
经历此战,武田家的领地达到历史上最大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