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绝不会太平记(十七)武之小十郎,智之成实

人的极限反应时间是0.104秒,子弹的时速和波音飞机差不多,达到380米/秒。

伊达政宗和真田幸村的距离不到十米。

也就是说,当独眼龙开枪的瞬间,幸村需要至少0.1秒的反应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被射击了。而在这0.1秒之内,子弹已经行驶了38米,足够在打穿幸村心脏后,继续从容飞行二十米有余的距离(不考虑摩擦力、风向等其他因素)。

子弹从幸村的耳边呼啸而过时,他刚好在脑海内完成这一场计算。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中枪,不可能归功于本能的闪避。而是对方放水了。

政宗不善地扬起嘴角,指腹一勾,枪械绕着扳机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其动作之悠哉大意,如果不是二十秒之前还名为村上义清的光粒子尚未消失殆尽,幸村可能会怀疑那也是一把玩具水枪。

“你和他的味道不一样。”

幸村石膏像般僵直的身体开始解冻,他困惑地低头,嗅向自己的袖口。

“我的意思是,”独眼龙说,“恐惧的味道。”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枪后,北信浓第一勇者的肾上腺素像爆炸了一样。”

幸村这才明白,独眼龙指着的不是太阳穴,而是村上义清的记忆。

“人恐惧时会无法抑制地散发出臭味,肾上腺素引发的汗腺超载,这就是为什么躲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猎物,最终还是会被猛兽找到、撕碎。”

看来此人的右眼失明,换来了一个有电嗅觉的鲨鱼鼻子。他迫近幸村,瞳孔细致地绷紧,晶状体聚光的方式仿佛某种爬行动物。

“可是你,你却只散发出碘酒、软曲奇和柔软剂的气味。”

一点不错,它们分别对应着头顶的纱布、口袋里的点心渣和套头衫本身。幸村感觉自己仿佛一枚正在通过安检的手雷,空气中堆积着类似于强力漱口水的气氛。

“你不怕我,还是不怕死?”

“你和死我都怕。”

幸村坦率地对上他的眼睛。

“我不怕的是,由你带来的死亡。”

这是对着一个身为陌生人的伊达政宗才能说得出口的话。如果是对着追他追到九度山的那一个独眼龙,幸村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在这一点上,幸村不像父亲昌幸那样,感情生来就是一片盐碱沼泽;也不像爷爷幸隆那样,分橘子瓣般部署感情,一个从不厚此薄彼的万人迷;他更不像哥哥,该爱的时候就爱,该爱的时候才爱,用情充斥着人工感。幸村对政宗,就像潮汐对月亮,有时很勇敢,有时很退缩。心理上的内向和物理上的外向,在他身上似乎同时存在。

善于应酬的嘴唇,和不善亲吻的嘴唇是同一张。这是幸村的另一层矛盾。

伊达政宗的兴趣就像酒精,只需片刻就能挥发得了无痕迹。几句话功夫,他脸上的兴味已经褪尽,子弹又重新具有了无情可留的杀伤力:“喂,藤五郎和小十郎在哪?”

“小十郎。”幸村如梦初醒,“对了,小十郎。”

 

枪响第二声时,片仓景纲从拐角处闪出,抬手开了第一枪。

真田信之在其家族中,是极为罕见的一种人。真田一族两手空空,没有石高,没有金钱,没有兵力,唯有一样东西与生俱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就是劲。他们是有劲的一族,各有各的意思,妙语连珠,作死作活,无视命运的践踏,兀自痛快淋漓。

而这有劲的真田一族中,偏偏出了个没劲的真田信之。信之的没劲之一在于节俭,给无期徒刑的父弟送吃送喝,自己却成天凑合,凑合出了二十万两的巨额存款。按照一两黄金大约换算成现代八万日元,信之的存款达到一百六十亿日元,私房钱可以直接买下银座4丁目约748平方。

到了晚年,他给德川家光讲自己的奋斗史,讲到啃一口树皮就一口西北风的贫寒岁月,把三代将军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故事他给家康讲过,给秀忠讲过,三代将军死了以后,他拖着九十岁的高龄继续给四代将军讲,一个啃树皮的故事俘获了整整四代最高领导人的心。

幸好那时候伊达政宗已经死了,不然肯定要把鸟往信之脸上摔,一边厉声痛骂:“豆州你是有多没梗!这冷饭炒得都馊了!我都能背了!”

总之,真田信之是个没劲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是范文的男人,何尝有什么劲?吃东西不咸不辣,天天给你背诵八荣八耻的男人,哪还能榨出来意思呢?

眼看敌暗我明的伏击战要把子弹浪费光,真田信之果决地撂下枪,抽出腰刀向片仓景纲砍去。

景纲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边招架着信之的攻击,一边暗想,连这招式也一板一眼地没劲。凌厉归凌厉,却像是从广播体操里抠出来的,功用性大于观赏性太多。

“有关真田信之的记忆会对您有帮助”——景纲再次后知后觉地领悟了阿梅说过的话。他脑海内的本属于铃木右近的记忆中,巨细无遗地记录着有关真田信之的一切,包括他的用武习惯,动作招式,出手秒数……此刻的信之对景纲而言,完全是弱点毕露的状态。

信之一路只顾攻击,一言不发——他知道没有自我介绍的必要了。十天前右近出门去买早餐,然后,就被永远封印在这个人的眼睛里了。信之的招式寂静而凌厉,他看向片仓景纲的视线里有另一把隐刀,仿佛只要捅破对方的皮囊,完整而鲜活的铃木右近就又能站回他面前一样。

景纲礼貌地应对了那视线:“请安心。只需要睡一觉,你就又能见到他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杀他。”景纲平静地说,“我只是遵循着游戏规则,送他出局而已。”

“右近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信之重复着右近对他倾诉过的原话,语气刚烈,眼底如深渊般黯邃。

“回去原本的时代,对他而言,与死同然。”

景纲听罢,为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铃木右近而深深惋惜。你看——他对那位身处殉死前夜的疯老头说——他根本不知道你是为何而死的,他还觉得凶手是别人呢,他还觉得你的无望跟自己毫无关系呢。这范文般的男人啊,口口声声要为你报仇,却不知罪的根源发生在自己身上。

短暂的虚情换长远的真心。从一夜之间父母双亡的文弱小白兔,到葬送自己时还能品味出幸福的疯老头,铃木右近究竟将这笔无利可盈的亏本买卖做了多少年?

除了加害者片仓景纲,再没有第三个人清楚。

他们的骨骼与肌肉早已越过刀锋,呼啸着蛮拧在一起。信之每个动作都像钟表的指针,稳稳地绕着“诛杀”一词旋转,没有丝毫手软,招招逼向对方的心脏。仿佛名为片仓景纲的武士早已不存在了。他看到的是囚禁着忠臣挚友的人肉牢笼。

这时,真田信之背后的电梯口应声而开。伊达政宗喊的一声“小十郎”,听起来就像沙场秋点兵。信之没有转身,仿佛不知道退路已断,又或许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退路在何方。

信浓的狮子目色狰狞:“把右近的记忆还给我。”

这成了从楼梯口跑上来的幸村听到的第一句话。

“……右近?”

幸村顾不上和亲生哥哥打招呼,笔直地看向命令句的矛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右近的名字?”

“因为我杀了他。”景纲简短地回答道。

为了让幸村在最短的时间内理解状况,他甚至忘记自己若干秒之前才刚说过“我没有杀他”。这很符合阿梅的哲学——“同一种事实在不同的语境下,可以自相矛盾地成立”。

幸村没有辜负景纲的厚望,他脑海中各种活扣死结一下子全打开了。阿梅驾驶的那辆芒果色的HUSTLER,在听到其品牌名为“铃木”时,景纲一目了然的动摇,其成因终于迎刃而解。

为什么片仓景纲能自如地描绘庆长二十年的大坂夏之阵,却对庆长九年的九度山重逢毫无印象?因为他的人生尚未经历到庆长九年,他所知晓的庆长二十年的大坂夏之阵,来自于铃木右近的记忆。而右近不可能知道庆长九年发生在九度山的事情,于是造成了景纲此刻记忆的镂空。

见幸村沉默不语,景纲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你,”幸村说,“做得太好了。真田家我最打不过的就是右近。”

“源次郎……”信之的面孔上罕见地掠过一层讶异,“你没有和祖父大人在一起吗?”

“哎?怎么可以在一起!”

话一出口,幸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在一起”理解错了。停在额头上的清凉感又开始隐隐作响,怪就怪爷爷的吻赏味期限太长,他开始为自己考虑错的这个可能性感到羞愧。

片仓景纲愈发感到这一家人相当离谱。女儿恨父亲,父亲爱太爷爷,中间被架空掉的爷爷又有什么触目惊心的支线,小十郎一点也不想知道。

伊达政宗再次举起枪。然而只有幸村知道,他的枪刚刚打没了最后一发子弹,就是和自己开了一次暧昧玩笑的那一颗。这玩笑风险太大,成本太高,甚至难以嬉皮笑脸地归类为放水。幸村对独眼龙的这种举动并不陌生,因为四百年前,在道明寺的岔路,他也干了一模一样的荒唐事。

可信之不知道对准自己的是空枪。他环视四周,弟弟方才的发言,已经无法将他归类为队友亦或第三方。三对一的绝境令他不得不考虑撤离。

幸村上前一步,挡在信之的面前,要求他快走。幸村心里清楚,政宗手里是空枪,而景纲不会对自己开枪。信之惊讶了片刻,看得出他很想问幸村究竟想干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必要一五一十地问清,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他对弟弟低声说句“保重”,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小十郎,”独眼龙把枪扔了,“你没受伤吧?”

他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语气,疑问句的疑问被吞去,关怀只剩个空荡荡的鲸鱼骨架。

“您这是在问什么呢?”

景纲眼梢上挑,辛辣的口吻中混合着少许暖意。

“好像生死不明了三周的人是我一样。”

电梯的数字又停了。伊达成实粗手粗脚地夺门而出,阿梅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按着开门按钮。一天运送这么多次危险货物,大概能成为这架电梯的谈资了。

成实跑过政宗,这对即是叔侄又是兄弟的主从飞快地击了个爽脆的掌,看着跟4×100米接力似的。成实朝景纲和幸村的方向跑过去,政宗则是带着一点可疑的微笑,步伐稳重地走向阿梅。

“梅子。”他招呼道,“别来无恙。”

阿梅向他微仰着脸,沉甸甸的黑眸闪着惊喜的光泽。她深深躬下身去,对他行了个规正的礼,稠密的黑发倾泻下来,露出一小段山药截面般柔细的白皙后颈。

“政宗大人,感谢您前来救援。”

“不用。我不是早就说过吗?”

独眼龙草草领走她全力以赴的情,加深了来路不明的笑容。

“若你遇到危险,不惜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也会立即出现。”

幸村和成实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景纲有点心理铺垫,才没把浮想联翩写上表情。

景纲猜想道,根据上下文理解,政宗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多半是阿梅向他发出了求助信号。他们最开始果真是一起行动的,看起来关系还算不错,甚至过于不错。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他们之后的分道扬镳?阿梅口中的“复仇”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政宗转身掷下一句:“难怪觉得你有点眼熟,原来是像梅子。”

等伊达双璧的眼神追光般打过来,幸村才意识到,独眼龙原来是在对自己说话。

智之小十郎感到如卸重负,可算有一个眼没瞎的了……不对,还是瞎了的。

成实用手肘往政宗肩上随意一搭:“新的侧室?”

政宗半真半假地豁然作答:“预定如此。”

“那可不行,”成实把重音落在定语上,“她是我儿媳妇。”

“你儿子可以换一个媳妇。”政宗语气凶险,“或者,你不妨领养我?”

“妨!”成实恶心地摆摆手,“再说了,她不是小十郎的女儿吗?”

政宗反问道:“是吗?”

阿梅重新站回景纲的身边,从容答道:“我称呼他为父亲大人。”

“那左门呢?是你哥哥,还是你弟弟?”

“他比我年长很多。”

这对话乍一听彬彬得体,实际上什么都没回答,问答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但在不明真相的人听来,多半会觉得这是阿梅独特的说话方式,跳过最基础的“是”或“不是”,附赠出进一步的信息,实在很有效率并毫无端倪。

“那么,”独眼龙重新把注意力移回幸村身上,“你又是谁呢?”

“真田左卫门佐幸村。”

“左卫门佐。”

听到对方选择了和四百年前一样的称呼,幸村感到一阵欣慰。但伊达政宗接下来的话语,马上浇灭了这刚刚萌芽的熟悉感。

“给我一个留你在这里的理由。”

幸村诧异地看向伊达双璧,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摆出了面试陪审团的看戏造型。景纲不无同情地切换成“你好自为之”的表情,成实则是做出了夸张的口型:爱徒,本大爷很想帮你,但本大爷职称不够。

政宗冷冷一笑:“你文不比小十郎,武难敌藤五郎,不过是个普通人。”

幸村打断了他:“为何不换一种思路呢,我比小十郎能打,比藤五郎聪明。”

政宗深深地看向他:“那是我在伊达军中的定位。”

“哦……”幸村负隅顽抗,“但是我比你可爱啊。”

刹那间万籁俱寂。成实附在景纲耳边:“上一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是蒲烧氏香。”

景纲点点头:“他叫蒲生氏乡。蒲烧是鳗鱼。”

独眼龙的面色愈发不善起来。他看着幸村,仿佛看着一个命在旦夕的战俘。那战俘眼中还散发着余温,像是某种情绪剧烈反应后留下的辉煌残渣,洞悉而深情。

“是谁告诉你,你比我可爱了?”

幸村定了定神,察觉到对方在奇怪的地方较真了。

“不信你问他们,我和你谁更可爱。三局两胜。”

政宗转向阿梅:“你觉得呢?”

阿梅害羞地缩起肩膀,指尖怯怯地轻点政宗。

政宗心满意足地转向他的双璧:“来吧,展示一下伊达军的凝聚力。”

成实说:“他。”

景纲说:“他。”

幸村没有看到伊达军的凝聚力,倒是看到伊达军的凝固力了,现在空气变得像胶水一样。政宗发出像喉炎一样壮烈的咳嗽声,调回到上一个存档点的设问:“你文不比小十郎,武难敌藤五郎,拿什么资本效忠于我?”

幸村平静地说:“我没有打算效忠于你。”

幸村继续说完这句话:“我效忠的是乱世。”

这回伊达政宗真的笑了。此前的所有笑,包括对阿梅的,都是他的面部肌肉生搬硬套出来的产物。唯独这一个,和他的内心存在一些隐秘的关联。他真正的笑很重,很不得体,嘴唇像一道刀疤横亘在脸上,似乎那笑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走了上来。

他在众目睽睽下一字一顿:“——我就是乱世!”

 

“您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独眼龙和他的双璧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幸村和阿梅走在他们远远的身后。阿梅的嗓音依然有种轻微的悬空感,听久了人恐怕会产生失重的错觉。

“决心。”幸村把这个重若千钧的词又念了一遍。他一直注视着独眼龙的背影。

“或许应当告知您的是,若伊达政宗取得胜利,他将回到天正十七年十一月。”

天正十七年十一月。无需计算,幸村也知道这时的武田早已灭亡。帮助伊达政宗在游戏中取胜,从结果上讲,无异于亲手杀死武田胜赖。

“伊达政宗人生的鼎盛期是22岁。”阿梅播报天气般说道,“那时秀吉即将攻打小田原城的情报还尚未造访他,他还没有在片仓景纲和伊达成实之间做出选择。”

幸村笑了笑:“怎么听着像选妃。”

“和选妃区别很大吗?”阿梅也微笑着,“两个公私亲密的忠臣,上的一样是铮铮的死谏,二选一意味着王必须倾向一个而辜负另一个。被选中的,余生背负王不能为王的罪孽,被辜负的,从此失去留在王身边的资格。”

幸村无言。他想象着历史的铁剪如何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影子裁决成支离玻碎。

“那不是属于您的世界。”少女言辞锋利,“您没有参与进去的道理。”

“您说得对。”幸村坦然地说,“对政宗而言,我是一个假期。”

“假期?”

“假期只有好与不好,没有对与不对。”

“……假期很快就会结束的。”

阿梅的眼睛中浮漾着金色的光影,温暖而稚嫩的怒意,像一种芳香的颜料。她悄声说:“您总是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所以我才……”她扼紧手腕,说得又急又轻,如同掠过湖面的蜻蜓翅膀。幸村没有听清楚,恳请她再说一遍,她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古怪的女孩。幸村想。

待阿梅重新开口,问的话却成了另一回事。

“您喜欢他,对吗?”

“我爱他。”幸村温柔地纠正了她的用词,“但那是我自己的事。”

“那么,帮助伊达政宗回到天正十七年十一月,就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阿梅的目光转移到幸村脸上,仿佛一场全身规格的麻醉。

“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如果伊达政宗依然选择片仓景纲,则历史不会改变,龙无法称王。但如果他这次选择了伊达成实,他或许会面临伊达家以卵击石、含恨覆灭的崭新结局。他将不会一袭丧服前往小田原城,”她停顿了一下,“他将永远不会和您相遇。”

 

他将永远不会和你相遇。她在心中说。

你们的命运不会交错。这或许改变不了什么,无法避免的事情仍然会发生。你还是会一意孤行地进入大坂城,这一次,你会在片仓铁炮队毫不留情的攻势下丧命。世上再也不会有真田幸村了。世上再也不会有真田幸村这个概念了。你就和那些死在大坂城的孤魂野鬼没有区别。

我呢?阿梅想。也许这世上也不会有我了。我将变得不再是我。我会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过无关紧要的一辈子,幸运的话,也许会比那位夫君先走,能让他也握着我的手,我可以笑着,颤颤巍巍地告诉他,谢谢你,我度过了很幸福的一生。

阿梅,她问自己,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的,她辛酸而幸福地重复道,是的。

 

“勘助,”武田晴信——或许该称他为信玄——微笑道,“你失约了。”

“我无法反驳。”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像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牛皮纸袋。

“按照约定,我应该在后天给予您肯定的答案。”

山本勘助继续说下去。

“但是,用不着后天了,我现在就能给。”

“你在哪里?”

“楼下。”

晴信立刻向窗外看去。川流不息的白花花的街道上,果真矗立着一个浓黑的身影。他望过来,视线结结实实,然后保持着接听的动作,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御馆大人,请原谅我曾无礼犹疑。”

勘助声音沉稳,一日前的凄然和苍凉已经消失不见。

“从现在起,我将作为您的军师,以武田的胜利为胜利,奋战至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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