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好吗?”
真田昌幸的视线稳稳不动。他显然不是在鉴赏月亮,而是在检测月亮。在他眼中,月亮永远是气象讯息,散发出数学的条理性,其可破译性令人安心。他无法作答“月亮好吗”这种问题,就和你无法作答“昨晚的天气预报好看吗”差不多。因此,他只好用新的问题去覆盖春日虎纲的寒暄。
“春日大人,您可曾听说过月狂条律?”
虎纲想了想:“汉字写作‘月亮使人发狂’的月狂吗?”
“不愧是您。”昌幸不吝赞许,“英国曾制定过以此命名的法律,他们深信月亮的周期变化会导致间歇性的精神失常,每到满月之时,就鞭打或电击患者,以防他们丧失心智。至今精神异常者一词中,仍藏有月亮的词根。”
“知识更新得很快嘛。”
“蒙您谬赞。现学现卖罢了。”
昌幸侧过脸,望向与他拥有相同幼名的美人。
“也许月亮才是整个世界的主人公。它百无聊赖地俯瞰着一个又一个窗口中上映的连续剧,看哪个频道多久,都是它的自由。当人和月亮真正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人就会发狂,因为那一瞬间他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意识到自己才是随时会被撤掉的、短暂的屏幕里的人。”
“月亮很不幸啊。”虎纲笑眯眯的,“永远看不到晨间剧和午后侦探剧场。”
“我可能的确是发狂了。”昌幸露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微笑,“春日大人,御馆大人,以及胜赖大人,都是这幅古腐的头脑失常制造出的后果。”
“我可不这么觉得。”虎纲柔声说,“事先说明,我虽然一头雾水,但却是活生生的。不过,倘若你觉得这样想会比较轻松的话,我不介意你把我看作是你的幻觉。”
昌幸顺着这份体恤道了谢:“那对父子呢?”
“正在物色新的情趣酒店。”
“……这是御馆大人的意思,还是胜赖大人的意思?”
“还要加上我的意思。”这近乎无耻的坦白,因春日虎纲的美貌竟焕发出巡巡诗意,“源五郎,真田大人赋予你我的幼名,你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
昌幸只敢在心里回答:我当然想过,我连自己其实是你生的这种可能性都考虑了,可惜从颜值差距上看,你的另一半至少得是勘助,才勉强能平均出来我这样的长相。
见对方沉默不语,春日虎纲解释道:“真田大人赋予你源五郎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生都不要脱离低级趣味。”
这句话究竟黑了多少个人,昌幸一时难以数清。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非得以情趣酒店为据点不可呢?”
“可能因为,”虎纲艳丽地笑了,“我们属于付费频道。”
“原来月亮也有那种需求。”
“我想是有的。”
源五郎和源五郎相视而笑。“奇怪,月狂条律可能是真的,”虎纲喃喃说道,“明明丢了一城,却像旗开得胜般开心。”
赶在昌幸开口之前,武田胜赖出现了。他像个蹦蹦跳跳的蜂蜜罐,一举一动都析出绵延的甜味,血液循回等同于一场热糖环流。或许使人发狂发狂的无辜要素并非月亮,而是他。
“你们有说有笑些什么呢?”胜赖问。
“在说我的发狂。”
这突如其来的异词没能在胜赖脑中立刻折射成汉字:“什么狂?”
“我正在禅思竭虑地思考,如何能使曾抵死守护的血亲丧命。这不是发狂是什么。”
昌幸平静地阐述道。他用了一个极端的句型,“死”的未然形加上使役助动词,组合起来达成“使……丧命”的含义。“我会让你死”与“我要杀了你”相比,前者巧妙地模糊了杀意的有无,令血腥度和暴力感骤减,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烈的不寒而栗。
“但在这个有失常理的游戏中,我的发狂也许可以被正当化。”
他取过胜赖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什么,套在胜赖的无名指上。胜赖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按常识来反思这个流程的话,这一小块仿佛黑橄榄干的悬疑物品恐怕是钻戒。
“这是窃听器。”昌幸声音凝练,掐断了胜赖的妄想。
“抱歉,源五郎,从刚刚起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春日大人,我们并非丢了一城。恰恰相反,我们的确正在享受旗开得胜的喜悦。”
“请你说明。”春日虎纲微微蹙眉。
“这是两天前勘助交给我的窃听器,窃听方是我父亲,被窃听方是我小儿子。直至我父亲现身,这四十八小时之间,我未曾停止对它的监听。睡觉时也塞进耳朵,调至最大音量,一旦有声响我会立刻醒来。”
昌幸娓娓道来,眼瞳深处的光芒有种来自白垩纪的远古森寒。
“然而就在昨天早上八点,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窃听器的另一端被发现,然后被处理掉了。”
“源次郎大概是把窃听器的另一端从高处扔下去了,拜他所赐,我切实品尝了一番跳楼的听觉体验。我想这个窃听器应该会就此作废。可没过多久,它又清晰地传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昌幸停顿片刻,露出一个狞笑,“在我听来,它无异于棺材里的响动。”
胜赖现在感觉昌幸是把一个鬼片套进自己的无名指了。虎纲亲切地劝慰道:“对于这个时空而言,我们全员都是棺材里的人。”这话说得很实在,但没有起到任何安抚效果。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胜赖问。
“我听到了村上义清的声音。”昌幸说,“我听到村上义清对我另一个儿子说,奉上杉的御馆大人之命,炸弹就该装在那里。”
春日虎纲仿佛感到一桶冰水混合物从头顶浇下。
“这么说,上杉谦信也身处于此吗?!”
“那当然也有必要商榷。”昌幸的语气蕴含着一种盖然性,“只是在我听来,这段音讯的重点在于,上杉方在伊达方的本营安了一个能把楼炸成两截的家伙,却迟迟不引爆它。春日大人,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虎纲的喉咙里出现了一种晦涩的阻力:“这是为什么?”
“我和您一样好奇。”昌幸说,“如何揭开其谜底,将成为我方的下一着棋。”
真田幸隆对着伊达双璧深深躬身。他眯着双眼,仿佛周遭矗立着一百个太阳。他的耳朵被遮掩在卷发的波浪间,慵懒的白帆一般若隐若现。一旦失去了发型上的格律,绀色棉麻和衣配葡萄唐草纹黑羽织的拘谨打扮,给人的感觉也止步于一位高段位围棋手,和绝路两字不再相干。
“感谢您的救援,巫女姐姐。”
尽管动作穷尽谦卑,幸隆脸上却仍是那种“我让你十步棋,你也将不死我”的笑容。就算柔弱的狐狸被欺辱,这款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总能令施暴者深深怀疑:自己是犬,而这里是平阳。
“不客气。当初我答应过您,回去征求伊达家当主的决意。现在我征求到了,自然会履行承诺。”片仓景纲的语气依然维持着绝对中立,“另外,请别再试图用那个昵称激怒我了。我的理智能制止住我的手,但我的鞘管不了我的刀。”
伊达成实打趣道:“你的鞘是人工智能么?”
“没错。”景纲板眼清晰,“可以借给您佩于额前,做智商的背背佳。”
真田幸村把自己当做一个睡枕,软绵绵地丢进爷爷的怀里。
“您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田幸隆把爱孙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在不更改主旨的前提下换了一个主语,“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他揉面团一般搓乱怀里爱孙的头发,手指逐然下潜,仔细地检查了幸村头顶的伤口:“看来,这年轻的躯体具有愈合功能,至少它的时间是流动着的。”
“是的。”幸村两瞳明亮,“我也在思考同样的事。”
“不愧是信浓第一聪明人的孙子。”幸隆以饮水思源的逻辑自我赞美道。
“你们的意思是说,”成实好奇道,“如果这里的时间过去一年,这具身体也会遵循自然规律,成长到十九岁吗?”
“不会经过一年的。即使用极端情况去考虑的话,一周出局一人,我们也连夏天都经历不到。”
幸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连夏天都经历不到……”
“怎么?”
“不……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幸村的声音有些犹疑,“只是,这个游戏的时限也是GM设定的吧?我只是隐约感觉,GM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执念,以至于拒绝迎来夏天之类的。”
“拒绝迎来夏天?”
“比如……GM其实很怕热!诸如此种理由。”
“你不就死在夏天吗?”景纲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多半是你的追慕者。”
“我爷爷也死在夏天啊。”幸村一边捂住幸隆的耳朵,一边悄声反驳道,“我爸爸也死在夏天啊,按概率来说,每个人都有四分之一的可能性死在夏天嘛。”
那么你们三代人都死夏天的概率是六十四分之一。景纲在心底换算道。很难讲若是他进一步得知幸村的两个伯父也都死在夏天,而且大家都死在旧历五月会是什么感想。毕竟去心算以十二为分分母的多次方叠乘,不算一件太容易的事。
“你的想法有点意思,但也许应该换个方向思考。”景纲说,“或许GM并非不想迎来夏天,而是不想送走春天。”
“说来说去的,别忘了现在可是冬天。”成实像东北老农般揣起袖子缩起下巴,“说起来,政宗那家伙怎么还没到,是不是把车开进泥石流里了。”
“车是阿梅开的。”
这无非提升了车开进泥石流的可能性。切身体验过阿梅车技的幸村暗忖。
“阿梅。”真田幸隆目光稍稍一偏,“这是谁的名字?”
成实哼了一声:“一个一马平川的女人。”
“她的身高应该不到一米五吧。”
“厉害。”成实一阵哑然,“难道你认识她?”
“谁知道呢,没准我的骨灰认识她。”
幸隆不置可否地笑笑。四人准备离开这个充斥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道的淫靡建筑物,都走到门口了,成实才突然回过劲儿来:“小十郎,你刚刚是不是影射我智商低?!”
幸村心想那不叫影射,应该是“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那个直射。
景纲像是酒精灯,乍一看素净清澈,其实根本过不了机场安检。成实则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加油站,一股子急躁的辛烷味,无时不刻挥发着易燃易爆气体。在伊达幕府左大臣和右大臣(暂定)火光四射的口角爆炸中,幸村低声询问爷爷:“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家等死。”
“爷爷的笑话竟然会不好笑。”
“没办法,”幸隆轻快地说,“对我而言,通向胜利的路径已经消失了。既然再兴海野家的愿望无法实现,我就没有必要再为这个游戏付出半点努力。”
幸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靠近暴风的核心:“勘助殿下呢?”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打赌?”
“勘助的阵营从一开始就是武田方,如果连这一点都察觉不到,我就白当这么多年的策士,也白了解他这么多年了。我们做过殊死竞争的盟友,也做过相濡以沫的敌人。把所有的路都走过一遍以后,我得到了两个结论。其中之一是:我的人生里最好不要没有他。”
“另一个呢?”
“他的人生里最好不要没有我。”
幸村只好笑了。爷爷确实是这样的人,总是把应该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和应该藏着掖着想的心情,都展示得那么光明磊落。爷爷的感情富饶得惊人,他爱起谁来,就铺天盖地。他恨起谁来,却未必你死我活。
他想起自己一天前拿定的主意。他的人生中可以没有伊达政宗的存在,反之亦然。他们本就是在误打误撞中错误交汇的平行线,他是一颗理应被摘除的流星。“他的人生里最好不要没有我”这等无法无天的自信,永远不可能从幸村的思考方式中生出。
我爱他是一件很好的事,他知足地想,哪怕它仅仅属于我自己。
“如果有一次机会去改变历史的话,您不希望……”
幸村的声音凝滞了片刻后,更加清晰地说出后文。
“您不希望,武田能够得到天下吗?”
真田幸隆立刻看向他。幸村想,这应该是游戏开始以来,爷爷第一次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他被一块完全意料之外的陨石击中了——那个超越他生命维度的荒凉未来。
这绝非自杀式的发言,而是真田幸村和片仓景纲经过多次试验后,拓展出的规则死角。被GM所禁止的剧透,实际上并不是“禁止透露一切未来”,而是“禁止透露倾听者所能改变的未来”。例如,如果告诉武田胜赖设乐原大败的事实,就会因违反规则而被GM惩罚。同理,也不能告诉胜赖“小山田信茂会在天正十年的三月九日深夜谋反”,因为胜赖自己可以选择不打长篠,或是不去岩殿城,这属于能改变的未来。如果胜赖可以只通过他人的口述得知这样的未来,就没有必要通过加害去篡夺他人记忆。这实在有失公平。最重要的是,对于GM而言,这令游戏的乐趣大大降低了。
但对于真田幸隆来说,武田家灭亡是他无力改变的事实。别说是他生涯已尽,就算多给他十年寿命,他也未必能有所作为。GM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调剂,恰恰相反,GM对任何能推进杀戮多元化的行为都是鼓励的。
幸隆沉默良久才重新启口:“真没想到,你这么乐于把我往敌营里推。”
“不,没有这回事……”
“在你所知道的范围里,武田家怎样了?”
幸村斟酌着自己的语言:“不复存在。”
幸隆盯着幸村的眼睛深处:“看来,这件事与活生生的我无关了。如果我获悉武田灭亡的未来,就会重新考虑自己应该协助的阵营。你是这样考虑的,没错吧?”
“您不会吗?”
“我说过了,我想要去到有你的未来。武田的续存,我不应当也没有兴趣干涉。那是属于你们的未来,而不是我的。我的寿命注定我的视野难以企及那里,因此也就不必去看。应该尘埃落定的事,没必要去改写。”
“爷爷,”幸村有些难以启齿,“老实说,我不太明白。”
“那么,换你了。用最简洁的句子解释给我听,你为何选择现在的阵营。”
“我希望伊达政宗取得天下,而历史上他没有。”
“言简意赅。”幸隆赞许道,“也就是说,你为他感到遗憾。”
“是的。”
“而我,我不会为武田无法取得天下而感到遗憾。”幸隆眼中藏匿着一种强烈的空芒,“我用尽毕生所学,协助武田晴信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扩大版图,单纯是因为我被此人强烈地吸引。我被晴信和勘助的梦想所吸引,因为我自身不具有梦想,我的才华就像钻石,只能依附真正的光源而发光。”
“所以您那时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的话,我们或许不是同一种。”
“没错。我希望晴信能实现他的、同时也是勘助的梦想,是因为我本能地认为这梦想很美。就像我也觉得星空很美,彩虹很美,这种美令人沉浸其中,同时却也无关道义。我从来没把武田当成我自己的国家。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这样讲是否能增进你的理解?”
“我想我明白了。”
“好孩子,”幸隆的神色流露出依稀的寂寞,“你果然既聪明又善解人意。”
“您刚刚说和自己打了一个赌。”
“没错。”幸隆把卷发向耳后掠去,“武田派来的间谍,打着爱人的名义潜伏在我身边。这件事四百年前也发生过一次。正常来讲,结局无非有两种,要么我狠下心来,杀了他以绝后患;要么让他得逞,如愿以偿地掳走我。”
幸村知道,后者是史实,前者是绝无可能。
“但是,”他的声音仿佛流向改变的溪水般骤然清澈起来,“或许还存在第三种可能,他也许会背叛。我们两个也许能把前因后果都清零,私奔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过截然不同的另一生。”
“但我想错了。”他沉默片刻又说,“事已至此,必须承认是我自作多情。”
“爷爷,”幸村捏了捏对方的手心,“您还小,有些事等您长大了就明白了。”
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弹正被人畜无害的爱孙将了一军:“……你说什么?”
的确,户石攻略时三十七岁的真田幸隆,比大坂夏之阵时四十八岁的真田幸村要小十一岁。正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田家的食物链不可能一成不变。当然山本勘助生产者的位置是一定坐稳了的。
这时成实刚好挂上电话。他转达说,最高领导人的车被堵在路上了。这话还没落踏实,他又添油加醋地嚷嚷:“孤男寡女被关在密闭空间里,万一再造出个奥运宝宝来可怎么办!”
“您急什么,”景纲一脸淡泊,“奥运火炬又不点在您身上。”
“妈的我替我儿子急!”
“那我们就此别过。”幸隆说,“我需要回去整理一些东西。”
错过幸村身畔的一瞬间,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追上一句话:“小心你身边的女孩。”等幸村反应过来时,电梯的门已经关得什么都不剩下。
他把重力移到上肢,脚踩在老化的顶棚上,它如同烤土司一般松软。窗帘拉得很死,但和邻居窗户呈现出的掺杂着群青色的黑暗相比,这里是完全的漆黑,像一口沉尸深海的铁棺材。显而易见,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能发出亮光的源头。
窗没锁,能从外侧轻易打开。窗帘浪花一样拍打着他的脸。他环视房间。视线被他自己掏空了一半,已不再像之前一样灵活自如。他潜入房间,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水果的腐坏气味,争先恐后地簇拥进他的肺里。
在眼睛彻底适应黑暗之前,他率先感觉到了一种非常轻微的振动。他意识到这片黑暗是活着的,如同要把他整个吸入一样,黑暗正对他不动声色地眨眼。
幽灵船般腐朽的房间里,并非空空如也。
他顺着自己的直觉走过去,伸出手,把那轻微的振动锁进怀里。对方的体温如同一把冰冷的快刀,削铁如泥,将他周身缭绕着的灰败感悉数剥落。
“你怎么回来了呢?”对方密语般轻柔地说,“叛徒先生。”
他感受到对方的双臂缓缓地绕过他的侧肋,像两则流动着的纹身,顺着最容易感知痛楚的敏感位置下潜,交叉在他的背部,篆刻入他的编年,然后与黑暗融合。
他加深了力道,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他什么也不必回答,从空旷的眼窝中逐渐扩散开的浓重血腥味已经代替他回答了。对方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一定也察觉了这具身体出现了巨大纰漏,以及盛放在这具身体中的灵魂如何随之变化。
“因为我答应过您,若武田与真田再次为敌的那一天到来,我会跟您一起走。”
那是天文十五年四月二十日的河越城之夜,血像滚烫的温泉般,从已经冷透的尸海中不择地涌出,宛如寒凓地狱之境。腐坏的气味如同春泥,助托着血腥味在黑暗中怒放——恰如此时此刻。
“真田大人,”山本勘助用沉闷而温柔的声音偷换了概念,“我回来了。”
“勘助。”他的语气出现了裂痕,“勘助。”
“万分抱歉。这具漏洞百出的残缺躯体,已经无法回到海野家尚存的年代了。”
“没关系……”他的声音湿润起来,“已经没关系了。”
“不要了?”山本军师的声音带了一点匪意。
“不要了。”他说,“只要你。”
他的逻辑是和他的理智一齐断裂的。 本不该存在的第三种可能性,它发生了。尽管姗然来迟,它却还是应约而来了。那从未经历过的另一生,正在穿透磅礴的黑暗,越过残盲的左眼中寄居着的古老魂魄,虚幻而湿润的马蹄声跋涉不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