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绝不会太平记(三十四)君子豹变

有一种动心,形同坍塌之势,关联着灭顶之灾。

他初对缅姬时的动心,亲族宾客都乐意将它视为丰兆吉兆,不知它竟然属于最糟的这一种。

彼时他身着猎衣,背上一副崭新的四方竹弓,腰间挂着山刀和鎏金绸袋,里面装着狩猎用的打火石和胡桃荞饼,在秋风中硌啷作响。他跨在银鬃马上,眺望着那一列火光长队,司空见惯的景致,也随着来宾的薪火气变得新奇迷人。

他问近侍:“那是谁的队伍?”

近侍恭敬地回答出那个名字——那时它还是个可靠而悦耳的名字。

这列长队翻山越岭,为他送来了他的新娘。他快马加鞭地回城,把马术不精的近侍远远地甩在身后。冀阙未过,便看到一位圆滚滚的小姐,面目和悦地踩在溪流的中央,若不是周围女中凄厉的叫声,都看不出来她是被困在那里了。

这位顽皮的小姐,婚轿还没停稳,就被罕见的山雀吸引了注意力,踩着卵石往小溪里追。正中间那枚石子被她的体重掰松,立刻就被湍急的溪流冲走,她茫茫一回头,才意识到自己在水里。

他在一片惊慌失措的救援闹剧中,故作局外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新娘。脸颊太圆润了些,像慢条斯理咀嚼粮食的鼯鼠,削去四分之一的话,还算是个美人。

他一声厉喝,制住骚乱的人群,气势够了,嗓音却还是少年的。他翻身下马,抽出山刀,铆足了气力插入溪底,留住一个只够单脚踩的柄头。他踩上去,才感到男女步伐跨度之悬殊,他朝她余裕地伸出手,说:“过来。”不容商榷的口吻,已经把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小动物般的新娘子,不知危险将近,却能体悟到阳和启蛰。她对他无缘无故无知无助的依赖,就始于那一跳之间。她眼瞳墨淋淋油汪汪的,肌肤白净到令人担忧,湿乎乎的脂粉香气跌了他满满一怀抱。搂着温香软玉,他一下子没站稳,往后一倒,摔进河岸边的淤泥里。

——他这个人的坍塌就从那一刻开始。

新婚之夜,他才想起来问她:“你多大?”

那时他已经知道,她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缅姬,源于她那个文绉绉的父亲。像他们山里这些假贵族真地痞,出不来这些酸文假醋的名堂。姑娘小姐出生,逢什么花期叫什么名,没花就找个杂草水果叫一叫,言简意赅,声情并茂。

缅姬的缅是缅邈的缅:遥远难及,孤高阅岁华。

他故意不喊她的名字,一直你来你去的,试图掩饰自己的青涩生疏。

缅姬未满十四岁,穿着红豆大福皮似的白无垢,身体躬成一个胖乎乎的半括弧。趁她唇抿甜屠苏酒时,伸手掐一把她的脸蛋,眼神就会立刻反馈出娇艳的怨尤来。

他十五,踩在少年俊杰的门槛上,意气风发,还不知道似锦的前程在娶她那一刻已然断送,也可能更早,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不,还不止,或许要追溯到他看到她气定神闲站在溪流中的瞬间。他笑着想,白叫这么雅的名字,骨子里还是个小野人儿。

缅姬扳着珍珠般圆润的指尖,报上自己的年龄,轱辘轱辘地念出“小女子不才”那一串被教育好的台词。他们的婚仪每个人都真心祝福,十三岁和十五岁够不够进入男欢女爱的情景,那不是很重要,只要能够促使两个家族的利益再次紧密咬合,就是好婚姻。

她躺在他身边,说的第一句没有台本的话是:“我爸爸。”

“什么?”

她开始自顾自地讲起她父亲,文韬武略,心奓体忲。他才突然想起,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是姐弟,因此他们应该算表兄妹。但她的身上看不出一点他姑母的血统来。被他抱在怀里的特质,都完整地属于她自己,起源于她敬爱着的的父亲。

他在她许多个夜晚的讲述中,逐渐揭开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名的面纱。精致的置眉,手置象征武艺的铁扇,每月一次的风雅歌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不能不艳羡。

有时缅姬也会好奇:“义父大人如何呢?”他想夸耀,却发现父亲那些谈资浸满了血汗味和土腥味,讲出来涩口,只好忙不迭地把她搂进怀里,躲避话题的深入。

曾被缅姬的父亲拒之门外的落魄浪人,如今成了他父亲的军师。绝大多数人祝福他和她的婚姻,但不是全部,余数便是那异貌的军师,看他们的神情中总带有一层阴云。旁人问起,军师便含蓄一笑,口吻尽是苦楚:“再过十年,信浓已平,武田该何去何从?”

信浓未平,缅姬的父亲是最有力的靠山。

若信浓已平,缅姬的故乡就会变成第二个信浓。

他听得血都凉了,怒喝一声“一派胡言!”,便拂袖而去。他听清楚军师没说明白的逻辑,他和缅姬的婚姻只是一时之计,待到彼一时,上上策未必不会沦为下下策。

他径直回到居所,缅姬正披着他亲手猎来的鹿毡,站在庭院里翘首以盼。被他收进怀里时,她眼睛里满是蒙昧的美满。他想质问那位军师:你有家庭吗?你有七情六欲吗?如何能指望这样的你去懂得爱的分毫?用你那丑陋的独眼看看清楚吧,这红润的脸颊怎么会是毒果?这娇弱的身躯怎么会是祸端?

山本勘助的预言确有纰漏。他说再过十年——根本没用得了十年,仅仅是六年以后,缅姬的父亲便惨死在一个敌寡我众的悲屈战场上,只留下一个千古骂名。人们都看不到他挥刀斩断敌军将领膝盖的悲壮身姿,只说他耽于风雅之事,无德无能。关东十国的王者,东海道第一武将,就此被唤为跳梁小丑,数百年无从抬头。

桶狭间大败后,今川义元的头颅被织田军砍下,家臣只来得及守住他的尸身。可是失去了头颅的尸身,腐烂的速度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最终没能将今川义元的遗体带回骏府,草草葬在三河国的大圣寺内。

失去头颅后迅速腐烂的身躯——这也完美地象征了今川家江河日下的末路。

那时信浓还未平,但平定之日已不遥远。这要归功于那个叫真田幸隆的男人,一双悠然的细长眼睛,讲起真理或歪理来,语气轻盈散淡,却摄人心魄,让你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思路走,奉上自己的脑袋还要千恩万谢。他憎恨这种人。他的血脉里有一种原始,深信土地的所有权必须由力量的搏杀来判定,真田或山本之流,绞尽脑汁去走捷径,贪生怕死,小节小信而已。

缅姬整夜以泪洗面,哭到声嘶力竭后睡去,被噩梦惊醒后,又躲在他怀里啜泣,夹竹桃色的小袖像一朵败坏的花朵。她突然就失去了归宿。原来她嫁给他这么久,还没有把踯躅崎馆当做是归宿。他轻抚着妻子的后背,心脏跳动得很艰难。

忧惚数日,缅姬消瘦得厉害,脸颊小了四分之一,变成了绝世美人。他痛惜到不行,却只能徒劳地抱紧她,抚慰她。她哀哀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是我的归宿吗?

——他果真不是。缅姬的归宿在骏府的一座寺庙里。他死后,她听着钟声和蛙声,又活了很多很多年。活到武田覆灭,织田也覆灭,时代一换再换,天下最后竟然到了家康的手上。家康?那不是早就败给父亲的三河小领主吗?她听到这个消息时,豁开空荡荡的口腔,痴痴地笑。

真有意思呀,老尼姑抱着熟睡的猫,美满的皱纹与世无争。

正因为心存这份爱恋,她才真的活成了名字中的那副寓意。缅邈难及,孤高阅岁华。等不到生者,总能等得到亡者,她被这样的信仰支撑着,期待着死的降临,如同期待一件神秘的礼物。直到那爱恋渐渐地被风干成一种控诉。

竹千代都拿到天下了,太郎大人,您还不来迎接我吗?

他一直想接她走,像十五岁那年一样,隔着溪流向她伸出手,轻轻一拽,名为生死的长河就越过去了。他多想那么做,却是无法动身。他的亡魂至今还被囚禁在东光寺内,无始无终。

暗杀父亲的密谋败露,被亲信的弟弟山县昌景泄出。永禄八年十月,缅姬被父亲降下一纸休书,遣送回骏府,彼时她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儿,可惜他永远没机会知道了。十一月,他在母亲的求情中免去一死,剥夺一切权利后,被囚禁在寺庙深处。

仅仅是五天后,弟弟四郎的婚讯传来。他在寺庙的木窗里踮起脚尖,指甲太久没修剪,加之缺乏营养,立刻断裂在足趾间,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足袋。他顾不得疼痛,拼命抻直身体,盯着那一列火光长队,远远看去,与缅姬风光嫁入时的景色别无二致。

他放声大笑,突然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婚姻,四郎的婚姻,不过都是一时之策而已。那爱恋,那情动,发誓要保护一个人的决心,都只是武田信玄一念之差的边角料而已。有时是珠宝,有时是污渍。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像一位冷酷的神明,为他的一举一动明码标价,现在,他砝码已尽,没有剩余价值了。

他跌坐下来,完完全全地,丧失了求生的欲念。

他在那漫长的禁闭中换了个人。气势傲然变成了一脸败容,鲜丽的衣装也沦为寒烟衰草,他的笑声一向高扬,在无望的岁月中被抽干了水分,听上去像哀伤的鹧鸪叫。直到有一天,他在长方形的破碎月光里抬起头,失焦太久的双眼才终于看清楚,父亲的锦囊里装的,究竟是太子还是狸猫。

 

“——你的最佳胜利条件,应当是我的胜利。”

武田义信对真田昌幸微笑着,眼神却是空的。

“我来自永禄八年的七月,我想你应该对这个年份熟得不能再熟。”

昌幸良久无言,反应断在那里。

“下面是留给你的提问时间,请别客气,以免我们相处得不便。”

不需要任何解释了。他已经听清楚武田义信所说的、以及他没说的话。

武田晴信不会再回来了。

错在他自己。他错误地估计了情势,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尽管被戴着白模面具的袭击者——现在他知道那人正是武田义信了——砍掉手指后,他意识到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却在赶往武田晴信的身边时,意外地撞到了等候已久的伊达成实。

从昌幸的角度出发,他不可能意识到袭击者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实际上,成实的来袭也的确是他自己的擅自行动。彼时的昌幸误以为,成实和袭击者属于同一阵营,只要解决掉了成实,敌军(从昌幸的视角来推测等同于伊达军)就会中止计划,落败而归,武田晴信自然也是安全的。

因此在接下来一系列活动中,包括利用真田信之的资源、策划爆炸案谋取一箭双雕,以及伪装成真田幸隆的口吻去和真田幸村谈判、并故意让他识破,昌幸都是极其余裕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敌军(伊达军)的要害,以及战事的主动权。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在那个瞬间有复数的敌势力存在,伊达成实和武田义信竟然能在没有商量好的情况下,打出那么完美的配合来。事实上这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单纯的巧合。成实用自己的舍身攻击,拖延了川中岛合战的时间,造成了武田晴信的出局。在宇佐美口中被做成对立面的上杉军和伊达军,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做了刹那的临时盟友。

武田义信也参与了这场游戏。这样一来,武田胜赖的反常也能解释清楚了。他恐怕是在昌幸和宇佐美谈判时,在这栋建筑物里不小心撞见了义信。胜赖立刻就认出了哥哥。虽然不知道这对兄弟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互动(想必绝不愉快),但胜赖一定是知晓了哥哥就是幕后黑手的事实。

过于善良的胜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替哥哥隐瞒罪过,在搞清楚事实之前,瞒过父亲,瞒过昌幸。他不知道自己的隐瞒将间接地把父亲推上断头台,葬送掉昌幸的获胜方案。

他果然没有猜错。能让胜赖誓死维护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其一,是御馆大人的名誉。其二,是武田家的名誉。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正确答案竟然是:以上皆是。

昌幸想用假笑恢复风度,扯了扯嘴角,却只牵扯出细微的耻辱来。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诅咒爱人的善良。

现在武田晴信已经出局,原本的计划全部被推翻。

任他再如何奇策百出,也无法回到那个一切都尚未发生的天文十年了。无论是真田源五郎亦或真田昌幸,毕生心愿无非两件,一是胜赖活着,二是武田不必灭亡。这两个愿望可以被并成一个。但由于武田义信的存在,也可以只能够二选一。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虑,义信冷冷地勾起嘴角。

“话说在前面,我和父亲不同,不会置血亲于绝境。”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只能相信我。”

义信五官狞然,露出一个歧突的笑容。

昌幸再次意识到他的正确。

失去了甲斐之虎的武田,只剩下一个从高天神城合战中来的胜赖。即使协助胜赖获胜,带着未来的记忆回到距离长篠合战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点上,他要面对的也是一个根本救不起来的武田家。按照年表排列,来自户石城攻略的父亲真田幸隆也已经出局,山本勘助则是来自临终之顷。唯一的变数是春日虎纲,不知道他来自何年的什么历史事件,但他常年身处边疆,远离政治中心,不能堵在他身上——何况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那么,能够实现真田昌幸所愿的人,的确就是武田义信。

永禄八年七月,意味着他还尚未开始暗杀父亲的密谋。倘若他所言如实,不会置血亲于绝境的话,或许他的谋反就和当年武田晴信的谋反性质一样:流放父亲,开启一个崭新的武田家。

假设武田信玄被流放,身为亲今川派的义信,将会采取和父亲截然相反的政策。如果单纯是历史上的义信,多半会与身为岳父仇敌的织田家为敌,但如果换成这个游戏的胜者——即保留了历史未来走向记忆的武田义信,则未必如此。义信虽然年轻,但文武兼优,是有长远眼光的智者。他和异母弟弟胜赖关系不错,不会做出对胜赖不利之事,另一方面,哪怕放弃逐鹿天下,也会尽全力保全武田家。

……不,还不只是这样。

胜赖所身处的天正二年六月十八日,正是真田幸隆病逝的十天后。

阅览了父亲的记忆后,他察觉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巨大的误会。他想要跟他好好地谈一谈,哪怕不那么好好地谈一谈,只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说给活着的他听,也足矣了。那是真田源五郎和真田幸隆之间的未读邮件。而事已至此,能够促使活着的源五郎传达给活着的幸隆的人,纵观整个游戏,只有武田义信一个。

“我给了你足够长的时间。现在我想听一听你的回答。”

武田义信语气和悦。

“真田昌幸,你愿意与我联手吗?”

 

霎时,昌幸的脑海中闪现父亲的话语。

“我知道你是谁。”

面对着戴着面具的袭击者武田义信,彼时的真田幸隆说。

“无可救药的失败者,就算借助神明之力,仍会一败涂地。”

 

别开玩笑了。他想。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破碎的语句从喉咙中迸发出来。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义信大人?”

 

真田幸村捡起桌面上的烟盒,递给正在口袋里东翻西找的独眼军师。

“……这忘性。”勘助窘迫地缩起下巴微笑,“谢谢您,真田殿下。”

幸村看着他点燃香烟,人影沉浸在巍峨的朝阳里,组织好的语言在一瞬间溃散。他犹疑着,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问:“勘助殿下接下来作何打算?”

“回御馆大人那里。”

他口含香烟,咬字有些温吞。

“这样一来,我们就是敌人了。”

“暂时还不是。”勘助笑道,“先礼后兵,我得帮您最后一把。”

“最后一把?”

“在下要回武田,而您打算奉那位大人之命,迎战源五郎,没错吧。”

他转了转手指,车钥匙在朝阳中闪烁着晦暗不清的光圈。

“既然顺路,我送您一程。”

哪有这样的顺路一说……幸村哑然失笑。

“勘助殿下。”

他重新站起来,深深地躬下身。

“我爷爷,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确认对方的反应。

“……所以,您现在没有任何道义来帮助我了。”

片刻的静寂后,他听到对方短促的笑声。幸村愕然地抬起头,正逢勘助扬起的手,温柔而不过分温柔地拢了拢他的额发。他一夜没睡,连头发都焦虑。

“您以为我甘愿帮您,单单是为了讨真田大人的欢心吗?”

“……哎?难道不是吗?”

“真田大人已经足够错爱在下了,可能的话,倒希望他少爱一点。”

了不起。幸村想。爷爷都不在了,还能隔空喂出狗粮。

“真田殿下,我甘愿帮助您,只是因为……”

勘助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很混的笑容来。

“您是与在下一起度过情人节的友人。”

幸村也笑了。这里不笑是要命的。

“大恩不言谢。勘助殿下。”

“因此,我刚刚决定,再多帮您一个忙。”

“是什么?”

“我刚刚重新翻阅了一遍规则说明书,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勘助撤下那种混不吝的神情,掐灭只吸了两口的烟蒂。

“这个游戏,”他说,“未必只存在唯一的game master。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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