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挑战之:以“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彼此”为结尾,写一篇甜文。
准确地说这其实是 片仓备中守×成实副总裁 的双重出轨题材。
涉及伊达会社系列剧透,请谨慎食用。
(一)
庆长二年冬,片仓备中守景纲接到了一则密报。
带来密报的是片仓家家臣——石川勘解由。见来者是他,景纲心中立刻了然八九分,他屏退左右,主间里只剩下主从二人。
勘解由压低声音:“殿下,有消息了。”
景纲目色一深:“兵部大人可好?”
“不太好。”勘解由答,“兵部大人……好像傻了。”
“兵部大人就没聪明过。”
勘解由音色沉痛:“不,是真的傻了。属下找到他的时候,他不仅胡言乱语,身着奇装异服,而且根本不认得属下。他甚至不认得片仓家的马印……”
勘解由是石川一族的旁系,今年二十有七。他没什么别的特长,就是跑得快。十年前,小手森城被伊达军屠城时,他钻进暗恋他的小姑娘的被窝里,伪装成人夫躲过一劫。趁盘查的伊达军士兵不注意,像四驱车一样冲向伊达成实的军营,寻找基友铃木因幡求助。
因幡把他引荐给了成实,成实的好心肠是出了名的,什么猫猫狗狗都往麾下收。因为天赋是飞毛腿,勘解由的工作就是帮成实往片仓家送信,一来二去,两边都混得很熟。成实出奔后,家臣团解散,他就与因幡一起被片仓家所收留,专门调查成实的下落。
见景纲沉默不语,勘解由愈发悲从中来:“属下一开始也猜测,兵部大人或许还在闹脾气。可当属下拿出兵部大人的竹雀纹披风,他看了半天却说什么‘这不是啾咪雀商标吗’,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殿下,兵部大人再怎么胡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家纹开玩笑啊!”
景纲打断勘解由:“他现在在哪里?”
“还在发现他时的神社。”
“为什么把他扔在原地?”
“没人打得过……”
“兵部大人尚是叛逃之身,此事不可声张。”片仓备中守披上青钝色的夜着羽织,迟疑片刻,又追问道,“他还有什么异常吗?”
勘解由认真地思索后回答:“好像,皮肤变好了。”
(二)
半时辰后,他见到了暌违两年有余的伊达兵部成实。
片仓备中守想,皮肤变得可太好了。
成实脑后的头发剪得极短,刘海却几乎要盖到眉毛了。双腿被薄布紧裹,显得异常单薄。小袖下摆只到腰部,袖口奇异地膨胀着,内衬绣着从未见过的纹样,似是飞鸟,又似藤蔓……景纲别开目光,不忍仔细分辨。原来成实另择君主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咦……”成实的眼睛闪着光彩,“喂,你是小十郎吧!”
下一秒,对方突然扑上来,景纲猝不及防,被抱了个踉跄。成实的语气里流转着坦白的喜悦和明亮的惊讶,呼吸吹热了他的后颈:
“小十郎,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
(三)
勘解由说:“殿下,我没说错吧?兵部大人是真的傻了。”
景纲说:“你怎么还在。”
(四)
勘解由退下后,景纲把成实从怀抱里拆出来。
他的双手缓缓上移,捧住成实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他太熟悉这双眼睛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与彼此的拥抱或亲吻都尚且陌生,唯独交换目光,可以随时随地、旁若无人地做上千万遍,仍然心跳,永远不够。因为成实的目光里,盛放着令他朝思暮想的温热灵魂。
片仓备中守景纲用沉稳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您究竟是什么人?”
(五)
“也就是说,您是从四百年后……也可能是异世界来的伊达成实大人。”
面对自称“伊达会社副总裁”的成实,景纲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请问您不辞千里,来我们庆长年间有何贵干呢?”
“算是……强势路过吧?顺便来见见你。”
“您似乎认得我。”
“不认识。”成实说,“就像你也不认识我一样。”
“那么,为何要见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呢?”
成实害羞地搓搓手:“本大爷想要坐拥全时空的小十郎。”
“果然听不懂您说的话。”
“诶,啊,对哦,你是一个古人,那岂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成实拍案而起,语气洋溢着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兴奋。
“太爽了,你小十郎也有今天,how do you do?听不懂吧?傻了吧?哈哈哈!You are big笨蛋!I love you!”
全知全能小十郎面无表情:“I love you too.”
(六)
片仓备中守看着成实副总裁,一时间没了主意。
两个月前,独眼龙没收了成实的居城角田。成实的三十余名家臣向主家抵抗,不肯交出城池,最终悉数战死。如今,政宗余怒未消,如果将成实(自称副总裁)贸然带回,弄不好片仓家也会被冠上窝藏叛臣的罪名。但是,当然,又不可能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景纲问:“冷吗?”
成实副总裁用一个响亮的喷嚏回答了他。
景纲只好把夜着羽织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成实暖洋洋地感慨道:“你还真是喜欢这种中老年抹布色啊……”
景纲说:“您才是,穿着什么奇怪的衣服。”
成实说:“这叫飞行夹克。很酷吧?”
景纲轻轻地皱起眉,表示不太能欣赏得来。他指向对方胸前的神秘图案:“身着这样的图案出现在伊达领内,可是很危险的。这似是飞鸟、又似藤蔓的纹样,究竟是谁家家徽?”
成实低头看了一眼:“哦,这麦当劳。”
(七)
片仓备中守生起火堆,然后在厚厚的稻草上铺上草席和被褥。这里是神社后的木屋,暂时无人居住。他说:“委屈您先寄身于此。若还需要什么,请您吩咐。”
成实很乖地点头,也不多问什么。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折成正方形的纸袋,撕开后银光璀璨。他把纸袋放在火堆旁,袋子一点一点地膨胀起来,圆圆滚滚,散发出甜腻的谷物芳香。
片仓备中守问:“这是什么?”
成实说:“爆米花。草莓味的。”
景纲问:“草莓是何物?”
成实说:“就是你们亘理的特产……哦,不过好像几百年以后才引进。”他撕开包装,热气充盈了整个木屋,一种假模假样的幸福味道,“吃吗?”
景纲婉言谢绝。
成实把爆米花举到他嘴边:“别装了,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甜食。来,啊~”
景纲的身体拒绝到无法再拒绝的弧度,只好领情。
勘解由道:“殿下,您要我准备的御寒衣物都带来了。”
景纲说:“你是故意的吧。”
(八)
成实很是期许地问:“很甜吧?很好吃吧?”
景纲说:“太甜了。”
成实一阵唏嘘:“你们这时代太惨了,要啥好吃的都没有。真不知道你认识的那个伊达成实平时都吃点什么,也真是难为他了。”
景纲说:“基本以麦乐鸡为主食。”
(九)
成实副总裁说:“操,这个时代到底有没有麦当劳?”
片仓备中守说:“麦乐鸡是会津的特产,麦当劳是什么?”
成实副总裁说:“会津是谁开的?”
片仓备中守说:“现在是蒲生家的。”
成实副总裁说:“蒲烧家不是应该卖麦乐鳗鱼吗?”
片仓备中守说:“现在我完全相信您和成实大人是同一人物了。”
(十)
成实满不在乎地拆开纸袋,把爆米花往嘴里倒,含混不清地说:“那当然了,我在哪里都是一个模样。无非都是在伊达家充当一个名气响当当的零件,就算拆了卸了,伊达家还是一样照转不误。只要我作为伊达成实而生,就势必要为伊达政宗而死。这种命,我还挺乐意认的。”
景纲心中微微一动:“您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成实说,“你认识的伊达成实呢?”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是二十九岁了。”
“你喜欢他吗?”
景纲转过脸来:“您说什么?”
“你喜欢他吧。”成实笑起来,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得意,“我抱你的时候,你心跳得那么快,像要死了一样。”
(十一)
片仓备中守看着天色,淡淡地道:“我得回城了。”
“诶,你这怎么还带耍赖的?一言不合就回城。”成实从草席上鲤鱼跃起,“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啊?”
景纲即答道:“不行。”
成实把木屋门往身后一掩,望向他的眼神豁亮豁亮的:“别啊,你再考虑考虑嘛,本大爷比巴西铁树都好养。随便喂点麦乐鸡(酸甜酱烧烤酱塔塔酱一样也不能少)就能活,充电一分钟,通话两小时。性格呢当然也是小天使款的,幸福往往分享,而苦痛却常常隐藏。也不用给我准备床铺什么的,哪怕跟你一起睡都行!”
景纲的口气松软了一点:“太危险了,真的不行。”
“什么意思?这里不是伊达家吗?”成实莫名其妙,“既然你是小十郎,应该也是个什么官吧?在你家待着还不够高枕无忧吗?哪来所谓的危险?”
但景纲只是维持着静默。
(十二)
成实决定另辟蹊径:“小十郎,你看我可爱吗?”
景纲用一种哄骗傻子的语气说:“可爱。”
成实以旋转战斗机的架势原地打了个圈,疑似在展示自己的肢体美:“超可爱的本大爷独自留在这里,万一被人贩子拐卖了怎么办?”
景纲说:“有本事拐得走您的人贩子,我倒还真想会一会。”
“把我扔在这里,你不惦记吗?你绝B睡不好觉!”成实副总裁动情地拉住对方的衣袖,“这是战国乱世吧?那肯定要打仗的吧!我来做你的保镖!我行的!我太行了!我特别地允许你可以先试用一下再购买会员!”
片仓备中守叹了口气。半晌,他说:“好吧。”然后又补充道,“但是一定要听我的安排。”成实满面春风地答应下来:“被本大爷说中了吧?你果然需要一个保镖。”
但他说中的其实是另一句话。
(十三)
片仓备中守说:“脸一定要遮住。”
成实副总裁说:“没问题,绝不让你以外的人见识到本大爷的可爱。”
片仓备中守说:“倒也不是……唉,算了。还有,您的措辞也要改一改,旁人在场时,就委屈您装聋作哑。我来替您解释。听明白了吗?”
成实副总裁说:“O几把K。”
片仓备中守说:“我向您下令时,不能说‘好’或者‘O几把K’,要说‘诺’,记住了吗?”
成实副总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直咳嗽:“操,我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听见小十郎的音频说脏话,真好玩。感觉像那种特别聪明的鸟学人说话,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复制粘贴。诶,我可没骂你,我就是觉得,你好可爱啊。怎么说脏话的时候,还能显得那么干净呢?”
片仓备中守黑着脸加重语气:“记住了吗?”
成实副总裁说:“就一个字我还能记不住。”
片仓备中守说:“那么,走吧。”
成实副总裁说:“喵。”
片仓备中守说:“……”
成实副总裁说:“哦,诺。”
(十四)
一进亘理城,就知道那是片仓备中守景纲的城。它如他本人一样整然有序,干净利落。武家地、寺社地、町人地,庶民百姓居住的长屋,如棋盘一样井井有条。大清早就有渔夫和商人在路边整理行脚,淡淡的海腥味,混杂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好像什么也不缺,又好像缺了关键的什么。
可能是缺了闪闪发光的威严吧。成实副总裁想。小十郎最迷人也最气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含而不露。好事坏事、大喜大悲,都留给别人去寻思。
城外东郊,一路都生长着条条棱棱的植物。成实问那是什么,片仓备中守回答:“是随军茶,还有桔梗。”成实副总裁问:“随军茶是打仗时喝的茶么?”片仓备中守说:“是一种红紫色的荻花。盛夏绽放,瓣柄如龙骨。”
成实副总裁扬了扬眉毛:“那就叫荻花嘛。荻花我还是知道的。课本上学过‘秋风起兮露华深,宮城野外多幼荻’,啥意思来着?私生子像是荻花那么多?对了,宫城野在哪里啊?”
片仓备中守说:“这里就是宫城野。”
成实副总裁说:“哦,真你妈尴尬。荻花干嘛非要叫随军茶?感觉给它变了个性。”
片仓备中守说:“有一位友人习惯这么叫它,我是被传染了。”
成实副总裁说:“你那位友人……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是二十九岁吧?”
片仓备中守转过脸来看他:“您是怎么知道的?”
成实副总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随军茶,这名字我也喜欢。出征打仗的武士,一路往城外走,走到亲朋好友已经看不见了,还有延绵的花送行。”他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的那位友人,他还活着吗?”
片仓备中守望着青灰色的晨曦,说:“我不知道。”
(十五)
勘解由为成实带来了绵做的面罩,成实戴上以后,照照那360P清晰度的镜子,肩膀以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感觉自己像一条越南素春卷,绵是崭新的,混杂着一种药草味,他闻了脑仁疼。
在对外的说法中,这位蒙着神秘面纱的人,是从伊予国渡来的行脚商人。因商行脚至奥羽,和石川勘解由有些旧情,便借宿至此。脸上由于火伤不便见人,长年累月,面罩和皮肉粘连在一起,就连入浴或睡觉时也不摘下来。
由于面罩的存在,片仓备中守本想将他设定成僧侣,比较不容易引人耳目。但成实声明自己是“一种不吃麦乐鸡就会濒临死亡的娇弱生物”,只好改成商人。
这手舞足蹈的异相商人,旁人看着也深感疑惑。但鉴于是遥远国度的来客,有点闻所未闻的习惯和乡音,好像也说得过去。何况既是城主的客人,片仓小十郎一向为人清廉忠诚,绝不会搞什么鬼蜮伎俩,众人也就渐渐放下了疑心。
成实拉住勘解由:“哎,你等等。”
勘解由惊恐又略带期许地看向他。
“我问你,我这张脸是不是违禁品啊?不然为什么要藏起来呢?”成实副总裁隔着面罩捏着自己脸蛋,“伊达成实……我是说我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错事?”
(十六)
成实副总裁花了十分钟,从勘解由口中听完了伊达兵部的十年。
当然是开着特大粉丝滤镜的。
听完了他想,真他妈的,不愧是我。
(十七)
成实副总裁戴着面罩跑去片仓备中守的房间:“怎么样?好看吗?”
片仓备中守看了他一眼:“好看。”
成实副总裁说:“放屁。98%都看不见,好看个卵。”
片仓备中守说:“这不是能看见眼睛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成实副总裁说:“你作为伊达政宗的家臣,在这里说什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合适吗?”
片仓备中守说:“政宗大人只是拉上了窗帘而已。”
成实副总裁说:“哈哈哈哈哈哈。妈的你是要笑死我。”
片仓备中守说:“这并非我的本意。”
话毕,他把注意力又移回公文。成实副总裁感到熟悉的不满:“你做起PPT来怎么没完没了啊?算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顿了一下,“操,我好像还真是第一天认识你。”
片仓备中守说:“不可轻觑琐事。若不及时治理,械斗会升级为骚乱,骚乱会发展为事变。领内的泰平,多数时候就是取决于野生杏树上的果实掉下来、究竟属于谁家。”
成实副总裁说:“剪刀石头布来决定不就行了……不愧是你的领民,事儿逼事儿逼的。”
片仓备中守问:“事儿逼是什么意思?”
成实副总裁把面罩掀起来,眼角弯弯地说:“‘我喜欢你’的意思。”
(十八)
片仓备中守思索道:“不对吧,语境好像对不上。”
成实副总裁说:“四百年后日语就这个语法,不信等你活到那时候就明白了。”
片仓备中守放下笔,语重心长地说:“……您怎么会喜欢我呢?这不合乎逻辑。对您而言,我是一位故人,在您原本的时代,无非是博物馆里的一张黄纸,至多是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我们素昧平生,您心里的那位片仓大人并不是我。”
成实副总裁说:“我真他妈服了,你竟然对自己都用敬语。”
然后他往长椅上一坐,说:“不是要讲理吗?那本大爷就来给你盘盘逻辑。我的确最喜欢我们家小十郎,因为我们家小十郎比你厉害。我们家小十郎除了会讲理,还会讲数学。不仅白天会做PPT,晚上也会做PPT。我靠,你怎么脸红了?难道你听懂了?(景纲:“没有,您继续。”)但是,我现在见不着他!还要400年他才会出生,亦或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我最喜欢他,没有第一的时候,第二就是第一,所以我现在最喜欢你。”
成实一口气说完了,非常满意地观赏着对方的表情。看着看着,他突然回过神,自己的体温也渐渐烧起来。他赶紧把面罩拉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
成实用手背蹭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轻轻地说:“你就是脸红了。你赖不掉的。”
(十九)
片仓备中守说:“您的那位片仓大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成实副总裁说:“我倒希望他知道一下。我很久没见他了。我很想他。每天只能画画饼,望望梅。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至少……你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啊。”
片仓备中守说:“您当着他的面也这么坦白吗?”
成实副总裁一脸上情感类访谈节目的沧桑:“有时候吧。看本大爷心情。”他前倾了一下身体,“将心比心,难道你的成实大人对你不坦白吗?”
“成实大人只属于伊达家。现在,”景纲的神情黯然了一下,“只属于他自己。”
“你们喵喵喵过吗?”
“什么?”
“你们喵喵喵过几次?”
景纲慎重地回答:“……五次。”
成实拍案而起:“我操,你还算个男人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天,你只肯花五个晚上跟他做PPT?”
“我只花了一个晚上。”景纲说,“还有十年不是三千六百五十天,十年中有闰年。”
成实默默地坐了回去。
“您还好吗?”
“……有一种新手教程时发现对方是小号的感觉。”越南春卷砰地一声炸出一团羞愤的热气,“那、那也太不应该了。你以后改名叫片仓五次郎算了。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眼睁睁地让他跑了啊。”
景纲的声音很温和:“您都知道了。”
成实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说:“不问了。”
两个人陷入一种梦境般的沉默中。
然后成实说:“小十郎,你能不能抱抱我?”
(二十)
景纲说:“等一下。”
他站起身,拉开房门:“勘解由。”
勘解由秒回:“殿下,唤我何事?”
景纲说:“劳驾你跑一趟江户,随便干点什么。现在,立刻,马上。”
(二十一)
确认勘解由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片仓备中守重新拉上门。
成实副总裁问:“这么泾渭分明的吗?你不会真的,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片仓备中守说:“对着一个面口袋确实没有。”
他俯下身,掀开成实的面罩,带着一种莫名的郑重。成实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怎么他妈像是掀盖头一样。现在呢?有想法了?”
片仓备中守也笑了:“有。”
说罢,他吻了下去。
(二十二)
片仓备中守的气息如海一样悄然覆盖过来时,成实的身体里有一种东西熄灭了。
他想,错不了,就是小十郎啊。
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小十郎,我好想你。”
随即,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成实大人,我也很思念您。”
他放心地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他。他想,这不仅仅是逢场作戏吧。仿佛在向镜像求欢一般,却能够得到温暖的、真实的反馈。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
成实恍然道:“我好像,做了一件很好很好的错事。”
景纲笑了笑:“我陪您做。”他声音里的情欲轻若烟尘,却如同一位发号施令的将军,带动了整个房间里缠绵的气息。他附在他耳边说:“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您觉得舒服……”
“没事,你自由发挥。毕竟我也是被你调教出来的……”
成实被自己说出来的大实话烫到,他骂了一句,捂住脸。景纲把他的手拿开,深深地吻他,用舌齿锁住他发出的微小的动静。他们其实是这样的,无论发生多少真真假假的口角,身体永远很融洽。举世无双的融洽。
成实想脱对方的衣服,扒拉了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他以为是腰带的部分,实则是和里衬纫在一起的。片仓备中守不做声,微笑着看他折腾自己。
成实副总裁陷入绝望:“这他妈什么破衣服,你平时怎么上厕所啊?”
片仓备中守说:“那就穿着做吧。”
成实副总裁说:“你想得美。”
片仓备中守说:“我自己来。”
成实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拆解繁文缛节的衣物,露出肩膀,胸膛,上臂清晰的肌理。侧腹有一条箭矢擦过的伤疤,泛着鳞片般的光泽。片仓分社长是没有这种痕迹的。这使成实副总裁清晰地意识到了,对方既是小十郎,又远非小十郎。他的心砰砰跳,脑海中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分别是“搞快点!”和“脱慢点!”。
成实出神地问:“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也是你自己脱吗?”
片仓备中守温柔地说:“您觉得,成实大人有那个耐心吗?”
(二十三)
三回战时,成实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问你一个问题。”
他汗湿的头发亮晶晶的,散发着新鲜的欲望。见片仓备中守停下动作,成实无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也想尽我所能,让你开心点。你是把我当做你的成实大人吗?我需要扮演他吗?”
“谢谢您。但是,”景纲说,“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成实大人,哪怕是作为本人的您。”
“好。”成实想了想,突然笑了,“妈的,我怎么有点嫉妒他。”
“您可真贪心啊。”
“我不早就说了嘛,想要坐拥全时空的小十郎。”成实的声音有点哑,“我想喝水。”
片仓备中守伸手取过茶碗,自饮一口,将冰冷甘甜的井水喂入成实口中。
成实等他移开嘴唇,害羞地揶揄道:“好像没这必要吧。”
景纲也笑了:“是没有。”
(二十四)
五天后,伴随着庆长二年的初雪,伊达政宗造访亘理城。
政宗穿着紫色的狩衣,差袴上密集的鹿子绞打出华贵的圆圈。有些时日不见,他似乎瘦削下去,侧脸投射出轻微塌陷的迷人阴影。政宗一边听着景纲汇报近况,一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探入长廊的梅花枝。半晌,他突然打断道:“小十郎。”
片仓备中守应道:“是。”
“你怎么不问问看,我为何突然来了?”
景纲不徐不疾地回答:“如今天下无主,大坂和伏见人心惶惶,大战一触即发。政宗大人有心事时,就会如昔日一般,寻求我的建议。这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吗?”
“如昔日一般吗。”政宗眯起眼睛,“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可能会抽出腰刀,砍下他的脑袋。但被小十郎这么一说,竟然有些悦耳。”
“属下惶恐。”
“还记得吗?前往小田原之前,我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找你长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政宗自嘲地笑笑,“因为你总是把握着正确,面对你,就是面对现实。”
景纲无言以对。
他们主从间有着长达二十余年的默契。景纲能听懂政宗的每一个弦外之音。例如,当政宗问他“近况如何?”,实际上是在问“还没有成实的消息吗?”。政宗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以至于说者听者都无路可退。
但景纲隐隐觉得,今天,自己无法捉摸到政宗的真意。
这令他感到不安。仿佛在明知有蛇的高草丛中步行。
独眼龙的话题又转回政局,讲了些应该拉拢的盟友,和势必敌对的名单。聊到身在伏见的妻室和子女,四岁的五郎八姬学会写信了,假名歪歪扭扭的,要求政宗把她赐婚给秀宗。政宗露出无奈的笑容:“我该怎么告诉她,秀宗虽然是秀吉的犹子,但其实,是她的亲哥哥呢?这对她而言,是不是太难懂了?”
聊着聊着,他们走到了书房前。政宗突然顿住了脚步,神情冷若冰霜。
“你有客人?”
景纲微微一怔:“没有。”
政宗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明明是无约而至,你却换上了待客的装扮。书房如果无人,里侧的垂帘不会被卷起。小十郎,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二十五)
书房门突然被拉开时,成实副总裁被吓了一跳。
当他看清楚来者的面容时,更是吓得一动也不动了。
伊达政宗一言不发地径直向他走来,步伐如斩风,成实的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个“诶”的音节。他还在构思开场白,比如“政宗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是穿越的”、或者“你今天穿得蛮帅耶”,但大脑突然停止了运转,像是锈住了一般。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政宗向他走过来。
走过来。
然后——穿过了他。
(二十六)
成实副总裁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二十七)
见书房内空无一人,政宗挑起眉毛。
“我听说,你有一位来自伊予国的贵宾。难道是我听岔了?”
“昨日,”片仓备中守面色平和,“他已经动身回国了。”
(二十八)
……怎么回事?
寒冷缓慢地爬上成实副总裁的脊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政宗轻轻地揉着眼睑,像是有所思考,又像是什么也没想。他启口道:“小十郎,你别介意,我只会在一件事情上连你都怀疑。也许,我只是太盼望那件事真的发生了而已。”
景纲说:“我明白。”
“好。”政宗笑了笑,“我回去了。趁着雪还没有下大。”
“我送您。”
“不必了。”政宗挥了挥手,“我想独自看看雪景。”
成实呆然地注视着政宗如何离开,景纲如何对他深深一礼。然后,书房重归于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成实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为什么……看不见我?”
片仓备中守转过身来,眼神温柔而悲伤。
他说:“您还不明白吗?”
(二十九)
成实突然之间就明白了。
比如,为何小十郎最初不肯带他回城。所谓的“危险”——他听闻这个时代的伊达成实正叛逃天涯后、将这“危险”理解成被他人发现的危险,这自然没错,但其实远不止如此。
比如,为何小十郎从来都没有问过——他该如何回去自己的时代呢?
再比如,勘解由为他带来的面罩中,神秘的草药气味。为什么最初闻到那香气,脑袋像要裂开一般,但渐渐就不再有痛苦。他想起来了,那根本不是草药,那是返魂香。
若他随片仓备中守一道回到亘理城,自然也有作为“伊达兵部”身份暴露的风险。但在那之前,身为一个亡魂,他根本无法离开神社,否则就有消散的风险。只有当他戴着特制的面罩时,才能与诸如石川勘解由般的凡人进行正常对话。
而片仓小十郎景纲本人,流淌着诹访神官的血脉。片仓一族所信奉的菊理媛神,正是掌管生死的黄泉巫女,其职能,是将逝者之声,传达到阴阳相隔的眷恋之人那里。
(三十)
“不会吧……”成实副总裁垂头丧气,“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
他完整地回忆起来,仿佛是“生前”或“弥留之际”的画面。倾盆而下的巨响碾过耳膜。玻璃被震得粉碎,天花板开始倾塌,钢筋水泥像酥脆的饼干屑般抖落下来。危险气体罐发生了泄露,在铺天盖地的霉变蔗糖味中,他把唯一的摩托车头盔,戴在了片仓分社长的头上。
景纲说:“很遗憾。”
他难以置信地转向片仓备中守:“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我看到过不少像您一样的存在。早已习以为常。”
成实恍然大悟:“你不会是为了让我成佛……才愿意跟我……”
片仓备中守低下头:“……也不全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做了一次就会想做第二次,我就永远也成不了佛了?然后你就天天鬼压床?”成实脸红了,“妈的你不是吧?你也太有献身精神了!”
片仓备中守表情僵硬:“所以说,也不全是……”
“不不不,等一下,这不对。”在混乱中,成实开始无限自转与公转,“本大爷命很硬的,吸点废气而已,不至于就挂了吧?对了,这一定是做梦,你是我脑补出来的。所有剧情都是按照我所希望的去构筑……”
“如果真是这样,”景纲指出,“您怎么会连我的衣服都脱不下来?”
成实沉默许久:“操,你说得有道理。”
(三十一)
片仓备中守说:“不过,您似乎与我见过的幽灵都不一样。”
成实副总裁问:“哪里不一样?”
片仓备中守说:“您给人的感觉……非常温暖。毫无阴寒之气。”
成实副总裁问:“你是把每个幽灵都试了一遍吗?”
片仓备中守说:“只试了您。”
成实副总裁脸红了:“你为什么能一脸严肃地说出这么下流的话……”
片仓备中守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会呢。我很害羞的。”
(三十二)
然后,成实副总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伊达成实没有死对么?因为你是这样的通灵体质。如果他真的变成孤魂野鬼,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到你身边的,因为他最眷恋的人就是你。他一直不出现,恰恰说明他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片仓备中守露出寂寥的微笑:“他所眷恋的人,未必是我。”
“你再说这种话,就是装聋作哑。”成实抱起手臂,“你别不信,有我本人给你做担保。”
片仓备中守说:“我信。”
成实副总裁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三十三)
最后的时间里,他说:“小十郎,你再抱抱我吧。你抱抱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片仓备中守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成实趴在他耳边说:“这世上还有一个男人在想你,一直想着你,想到他以为自己已经不想了,就像一个字看多了,就渐渐不认识了一样。”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成实笑道:“我自己的事情,我当然最清楚了。”
(三十四)
成实前副总裁从植物人状态中苏醒过来后,偶尔,他会回想起自己做过的千百梦境。
就像他自己供认不讳的那样,四年来,他梦到自己身处一个小十郎的国度,从便利店收银员到联合国秘书长全都是他,爽得不行。(总裁:恐怖漫画吗……)
可是,数以千计的小十郎中,没有名为片仓备中守的那一位。
他想,难道那不是做梦吗?至少是区别于普通春梦的存在。博物馆的展厅里,不会真有那么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吧?他几乎是甜蜜地、百思不得其解着。
所幸,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彼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