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S川快递！”

“早上好。”

“片仓先生对吧？请在这里盖章或者签名。”

“请稍等一下，我去取印章。”

“……没带在身上的话，签名也……”

男人看向快递员，眼神中满是意味深长。

“那么，方便借您的签字笔一用吗？”

他感到后颈滑过一滴液体——同样是汗水，却和“酷暑天搬着八公斤重的纸箱爬四楼”所沐浴的潮漉漉截然不同。他故作镇静地压了一下鸭舌帽檐：“啊哈哈……真是对不起，今天忘带笔了……”

片仓先生并没有对“快递员不随身带着笔怎么行”进行指摘，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趁他转身之际，快递员手上的力道松弛了几分，正欲把纸箱倚在墙壁上偷懒——

“对了，箱子里是四千日元500g的静冈皇冠蜜瓜。请轻拿轻放。”

快递员冲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

——你妈的，一口气买四个蜜瓜，是要揣在胸前去做兔女郎吗？！一个破几把水果去超市自己买啊！这是资本压榨！恶劣拗客！职场PUA！

等片仓先生回来，快递员又切换回灿烂的笑容。

“今天很热吧。”

“哪里哪里。”热到你坟头冒青烟。

“每次都辛苦你，真不好意思。”

“诶？不、不客气。我体力好嘛。”

快递员不自然地端正了站姿。

没想到，竟然被这没心没肺的男人记住了。

“真羡慕您。相较之下，我的体力就非常差了。骨质疏松到喝一口优酸乳就会融化。”片仓先生极其顺当地说，“因此，可以麻烦您把箱子搬进来么？”

“……当然，举·手·之·劳·罢了。”

快递小哥忍着往他骨骼里灌氟锑酸的冲动，硬挤出一个嘎嘣脆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片仓家的玄关，插在黑玻璃瓶里的扩香藤条散发出葡萄柚的清洁气息。他把纸箱放在厨房，直起身时清爽得仿佛重生。耳边旋即响起片仓先生缺糖少盐的声音：“如果您工作不是很急的话，冰箱里有麦茶。”

“诶？多不好意思——”

“还有水果。”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分钟后，快递员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苹果（切成了小兔兔）。

（——皇冠蜜瓜呢？！你这个大抠逼！！！）

他一边咀嚼那甘甜的果实，一边瞪着面前的男人。片仓先生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看您一脸濒临噎死的表情，是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耽误，甚至还能再吃点别的。”

“今天是周四呢。”

快递员咀嚼的动作慢下来。

“上次，我网购了一箱矿泉水，您送货上门的时间是周六的中午。上上次是车载冰箱，您送货的时间是周二的晚上。”片仓先生的语气带着一点笑意，“您的出勤日，还真是游移不定呢。”

“都说了我体力好，只有搬运重物的时候，”快递员故意把重音咬在“重物”上，“才会派我上门。”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这似乎不太公平吧。有提成吗？”

“呃……算是有吧。”

快递员站起身，扶了扶印着S川快递LOGO的鸭舌帽。

“我得走啦，多谢款待。”

临走前没忘把最后一块苹果叉进嘴里。

“求求了，下次网购买点轻的东西吧。”

“买轻的东西，不就见不到您了么。”

“啊？你说什么？”

他转过头，正对上对方讳莫如深的眼睛。

“没什么。您辛苦了。”

 

快递员快步下楼梯，跑向在邮箱处等他的人。

“抱歉，稍微耽误了一会儿。”

伊达成实摘下鸭舌帽，交还给头发花白的S川快递员。

“哪里哪里，一直以来都多谢你了。”年迈的快递员露出苦笑，“我这把年纪不中用，还麻烦客人来做体力活，真是太不像话了……”

“淡路叔，别这么说，是我主动要帮忙的。”

——成实是住在同公寓一层的住户，由于经常网购游戏和地区限定口味的薯片，一来二去，就和负责该区域的快递员淡路搞好了关系。淡路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送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夏去冬来，成实会在淡路上门送货的时候，为他准备凉茶或暖宝宝。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接下快递后，成实察觉到淡路的步伐有些歪曲。一问，果然是闪了腰。不巧最后一个包裹是9瓶2升装的麦茶，而且在四楼，雪上加霜的是公寓的电梯正在维修，为期三个月。成实自告奋勇，决定代替淡路送货，淡路虽百般推辞，但以这样的身体状况，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

“淡路叔，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和四楼这个叫片仓景纲的是朋友来着。他绝对不会在意的，我呢，还能顺便从他那里蹭点吃的，一举三得。以后再有他的包裹，你就来敲我的门！”

——其实不是“朋友”。

住在一层就不会在电梯里遇见，擦肩而过的可能性比飞机失事概率还低。只不过，晒被子时偶尔会看到他丢垃圾，一袋子洗得亮晶晶的空瓶，折叠得比工艺品还整齐的牛奶盒；

还看到过凌晨两点他下班回家，与路过的流浪猫对视了长达五分钟，最后流浪猫喵呜一声钻进灌木丛，他还站在原地，伸出手，怅然若失地看了看；

最近的一次是——他晾在阳台上的毛巾被风吹到马路上，他把它捡起来，带回家洗涤烘干，一次性保鲜袋里封好，装在年轮蛋糕礼盒的包装袋里，挂在他的门把手上，此后一周时间，那条毛巾上都是陌生的柔软剂香味；

有那么一点私心。

想看看这位陌生人睡眼惺忪的样子。

想知觉到那条毛巾上的清香如何完整地属于他本人。

想跟他说说话，哪怕是不痛不痒的对白。

想跟他说“早上好”，哪怕是以虚假的立场、说着这么狡猾的台词。

 

（所谓的提成，就是能见到你的笑容吧。）

 

成实满足地向淡路道别，一转身，看到电梯门正徐徐开启。

他像是看到《图书馆杀人事件》里那个馆长一样的表情。

片仓先生温柔地问：“下班了？”

“诶……呃……对、对啊。”成实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电梯修好了？！”

“早就修好了。”

“妈的那我岂不是白爬了……”

“您身为快递员，却不知道电梯修好了么？”

“这、这是因为……”

“没关系，我都知道。”

片仓先生微笑着，递给他一个完整的蜜瓜。

“因为您体力很好，对不对？”

 

圆满的。甜蜜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