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paro第三弹

 

如果你对法治新闻并不关心的话，可能会错以为“六文钱”是一位奥运健将。否则很难解释为何举国上下都在热切讨论着他的战绩和输赢。

电车上几位女高中生的眼神仿佛流星，朝着“怪盗六文钱窃取价值2亿画作，目前仍在逃中”的直播屏幕高速陨落，喜悦的惨叫听起来像是连连踩空楼梯。真田幸村站在她们的斜后方，打量着屏幕上“监视摄像机拍到的嫌犯潜逃身影”，糊得恰到好处，心想这不会是警方为了向求知若渴的大众交作业，找了个演员补拍的吧……

下一秒，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别来无恙，‘六文钱’。”

幸村微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那上面闪烁着璀璨银光的并非手铐，而是冷冻鱿鱼圈。

“中午好，片仓警部补。周末的怎么还加班啊？”

片仓警部补作为便衣警察却依然西装革履，衬衫扣系到最上面，露出度堪比宇航员，让人看了就热：“我的出勤表永远随你变动。”

“你听过有一句谚语，叫‘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砒霜’吗？”

“我只听说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吗？我觉得漏得还挺厉害的吧……上次不还是你亲自剪开法网把我放生的吗？”

“闭嘴。不许笑。”

片仓警部补取下幸村的腰包，绕开牙医诊所的挂号证、无线网卡以及附赠半个鸡蛋的拉面店优惠券，果然从钱包夹层翻出了两张交通卡。进站刷两张卡，急行换乘各停，从而扰乱警方的定位追踪——难以置信同行就是被这种小戏法耍得团团转。

“13点27分。”他的余光掠过腕表，“真田幸村，我以入户盗窃罪、贵重文物盗窃罪、公务妨害罪、公共财产损失罪等34条罪名逮捕你。”

“我愿意。”

“……什么？”

“啊，对不起，你的语气实在太像求婚了。”幸村把原本展露在唇角的笑意藏进眼睛，“片仓警部补天生丽质，别总是板着脸，会变成板栗的。”

如果片仓警部补像成实搜查官一样，可以将烦躁的心情转化为诸如“我戴起竹蜻蜓日你祖宗十八代”之类的脏话，也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这枚未来的板栗端端正正地挖苦道：“刚犯下滔天罪行的传奇窃贼，竟然悠哉地坐电车回家。真是世风日下。”

幸村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我没钱嘛。”

车厢像一个停滞的舞台，冷场连着冷场。幸村低下头，从手铐的反光里看着自己扭曲的影子：“片仓警部补缘何对六文钱如此执着呢？”

“为什么这么问？”

“在大多数的人眼中，怪盗六文钱是和河童、山羊人、裂口女一样的都市传说，出于好奇心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追逐、做成标本。但你却不一样。你追捕六文钱，就仿佛是看到一个塑料袋在空中飞，而你决不能姑息。”

“你不仅是在空中飞，还蒙在我脸上了。”片仓警部补似笑非笑，“无论倒入什么模具，撒上多少糖粉，你都无法成为都市传说，因为你是犯罪者。”

原来如此。幸村点点头。所谓的道德洁癖者。

“片仓警部补，你真是个好人。”

“我只不过是‘非坏人’。”

“因为你是个好人，所以……”

像是算准时机般，幸村抬起眼睛，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与他的笑容一起亮起的还有景纲的手机屏幕。

蓝牙耳机里响起远藤警部的声音：“片仓警部补，‘六文钱’刚刚窃取了议员宅邸的重要印章，犯案时间为13点27分，目前仍在逃中，请速回搜查本部，等候下一步指示。”

片仓景纲紧盯着真田幸村的眼睛，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片仓警部补？”

这不可能。

手心泛起一阵冰冷的潮气。

——六文钱，就在我的眼前。

 

“所以，”对方用口型说，“我接受你的歉意。”

 

 

伊达成实搜查官走在牙膏色的廉价路灯光下，心事重重。

第一重心事来自工作。最近天下太平，没有血肉横飞的大事件和离家出走的眼镜熊。特命搜查对策班被安插进一些急缺人手的案子，同僚们分到的都是“新干线恐怖袭击犯”或者“机密情报窃取对策”，绞尽智慧与凶暴犯或高智商罪犯周旋。然而，分派给自己的任务却是“海关的缉毒犬感冒了”。

成实搜查官把调遣书拍在伊达警视总监的桌上：“开什么玩笑？！你是要本大爷对着一堆行李箱闻来闻去吗？！”

“五郎，真正的正义不拘泥于形式。如果你能闻出毒品，觉醒第六感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相信很快，我们警局就能拥有一名出类拔萃的冥斗士。”

而第二重心事依然是来自片仓景纲警部补。成实搜查官对于这位一次性炮友的百般心绪，基本已经交织成菌床，叹口气都能长出小蘑菇来。

在看穿了这位表弟的真意后，政宗警视总监找到了新的乐趣。

“诶，政宗，你跟那个片仓警部补认识蛮久的了吧？”

“算是吧。”

“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政宗假装沉思片刻：“随随便便就把第一次见面的人带去开房，开完房还会客客气气带回自己家吃饭（特别是牛肉火锅）但就是不和你发展恋爱关系的巨坏无比的‘日了就跑男’吧。”

成实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他妈少蒙我。”

“你自己想想，”政宗忽然严肃地前倾身体，“他作为我的朋友，能是什么善茬吗？”

成实被说服了。

确实很难想象一般人能为了和稀泥做到这个地步。

成实搜查官自认为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快意恩仇，喜欢得那么直白，那么明晃晃，就差买个广告牌挂在中央线站台了，无法认为片仓警部补真的毫无察觉。片仓警部补在搜查三课有“人肉测谎仪”的美名，传说隔着满员电车五节车厢，都能嗅到犯罪的苗头。（成实搜查官：“操，那你怎么不派他去接缉毒犬的班？”）警视总监温馨提示：就算小十郎再怎么六根清净，无动于衷，只要喜欢他喜欢到想犯罪，他就察觉了。

于是，正道的光开始尝试唤起犯罪欲念。

长此以往，成实搜查官快被自己的心事噎死了。每天背着一身的小蘑菇，端着味如嚼蜡的飞机餐发呆。眼下他刚刚结束了缉毒犬生涯，可以不用继续住在机场旁的酒店，睡硬得像饺子皮一样的商务被窝了。

“成实大人。”

成实搜查官猛抬头，牙膏色的路灯光变成了美颜相机。

片仓景纲警部补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正向他点头致意。

“啊……哈啰，挺巧的啊。”

“不算巧吧，这里毕竟是搜查本部。”

成实搜查官咬牙切齿地回以干笑，多会说话啊，总能平铺直叙地把天聊死。片仓警部补的法庭脸上隐约透露出一丝倦意。或许是因为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敛起神情，疲惫在他的脸上，却像一种滋补品乃至一道妆容，让他紧绷的眉眼如梅雨季节中的水墨画般微微氤开。

成实搜查官的直觉一向敏锐：“你怎么了？”

“我失败了。”

“设置好的捕鼠夹上躺了一个尖叫鸡？”

片仓警部补以寻人启事的篇幅，简述了来龙去脉。

成实悲壮地点点头，完善了自己的比喻：“虽然躺着老鼠它本人，但他在用捕鼠夹做引体向上。”

片仓警部补笑了起来。

成实的目光移向购物袋：“买的啥啊？”

“霜降牛肉。”景纲说，“打折的。”

“诶，不错啊。”成实双手抱在脑后，“还以为你会等捉到真田幸村再吃顿好的。”

“那时吃的就未必是牛肉了。”

片仓警部补的眼底闪过一道真实的寒光，令成实搜查官打了个哆嗦。

“您吃过晚饭了吗？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好啊！吃什么？”

“牛肉火锅。”

咔！成实手里的交通卡被生生掰弯。

“呵呵，至少也吃个寿喜烧什么的……”

“您比较喜欢寿喜烧吗？”

“不是……唉，你别每句话都听那么认真。”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天气冷得邪门，成实下意识地往对方身边稍微靠了靠，寻思着小十郎身体上是不是真有个CPU能冒热气。景纲淡淡地问：“最近一周好像都没在本部遇见过您，是出去跑任务了么？”成实“哦”了一声：“去机场缉毒了。”

“又像上次一样潜入搜查吗？扮成空姐之类的。”

“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啊？！”

景纲的语气带了点笑意：“别再那么入戏了，很危险的。”

话里的话不能更明白了。成实瞬间感觉不冷了，他红着脸，开始默念杀人放火，坑蒙拐骗，希望犯罪的念头把自己打磨成一块通透的玉石，等待对方来看穿。

“……小十郎，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个人情报以外的话。”

不愧是搜查三课，在不必要的时候也这么滴水不漏。

“你算坏人吗？”

片仓警部补愣了愣，苦笑道：“我今天刚被说过‘是一个好人’。”

“是吗？”成实故意提高声音，“你的知心好友M却说，你不是什么善茬啊。”

从成实的语气、表情以及知心好友的缩写中，片仓警部补大致已经窥得事态全貌。他无奈地笑了笑：“那么，成实大人，您觉得我是好人吗？”

“ 好人多没劲啊，听着像骂人一样，把自己从赘余情绪中剥离，标本一样浸泡在法理的溶液里，即使个人的正义与世间所要求的正义相背离，也默不作声地做一个世间期许的范本，我以前最讨厌这种好人了。”

成实绕到对方面前，倒退着走，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直到我发现，这帮人里还有一个你。”

 

片仓警部补陷入片刻的思索：“这是先抑后扬吗？”

“你做阅读理解吗？”

景纲露出一个微笑。

“……打起精神了？”

“是的。谢谢。”

成实张开双臂，感觉全身的小蘑菇都开花了。

“有谢我的工夫，就抱抱我。”

“很抱歉，这恐怕不行。”

他提了提手里的购物袋。

“我拎着肉。”

“……我给你拎着！”

 

原来存在这样一种表情，既聚精会神，又魂不守舍。

 

——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