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来我家过夜四次,四次都彻夜打桌游。”
“脱衣扑克玩了吗?”
“玩了。我输得只剩一条领带,她甚至还加了一件外套。”
“你居然在内裤和领带之间选择领带。”
真田村松思考片刻,撤销后重新键入。
“你居然在眼罩和领带之间选择领带。”
“领带是一流情趣道具,眼罩有什么用?”
“不愧是风云企业家,真是高瞻远瞩。不像我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庶民只想着怎么遮羞。”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背后突然响起了妹妹的声音,村松立刻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座椅一转,满面笑容地转向幸村。
真田小助理散发着暖暖的沐浴乳蒸汽,头发黑淋淋地贴着肌肤,露出明亮的额头来。她穿着海螺袖的棉麻睡衣,整个人浸透在一种少女特有的、鲜润的倾情中。
村松向她张开双臂:“宝宝,洗完澡了?”
幸村避开哥哥的怀抱,把大啤酒杯放在餐桌上。
“混合菠萝汁兑白朗姆酒。”
“不让我抱了?”村松遗憾一笑,“我们曾是一对几欲乱伦的亲密兄妹。”
“而今却手把手教授外人和妹妹玩脱衣扑克的技巧。”
“这没有办法,”村松说,“性别的立场上来讲,我和他是一路人。”
“你也玩脱衣扑克么?”
“听我的,妹妹,全世界的雄性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十岁时,父上就在我的背后刺了两行血字——精忠报国,脱衣扑克。脱衣扑克正是我们真田家的家训,赢一场,脱一件,一直赢下去,就能直击灵魂。”
“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刺字。”
“我的英健肉体一年只公开两次。”
“别说得好像《风神雷神图》一样。”
幸村抱起双臂,审视着和男友沆瀣一气的兄长。她想,不管哥哥有几分是逗她玩的,至少片仓分社长一定不属于这种男人。他绝不会碰什么脱衣扑克,要玩也是脱衣数独和脱衣扫雷。
“不闹了,跟你讲点好玩的。”
“好玩的?”
“知道伊达政宗有过一个未婚妻吗?”
“是吗?”
幸村的语气很清澈,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好奇。
“他说是表亲,那大概是表妹吧。血统杰出者不都喜欢这么干么?例如达尔文、醍醐天皇、马蒂亚斯二世和汉武帝。”
“表亲也不一定是表妹啊。”还有可能是表弟。
“知道我怎么想吗?”
村松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抿了一口菠萝朗姆特调。
“鹏之徙于南冥,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坏男人花心时,可以凭空徒增二十多个表妹。”
“二十个表妹是不是只能脱衣狼人杀了?”
“傻妹妹,注意安全。”
幸村无可奈何地道过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手机就看到伊达政宗的消息:“寂寥长夜,找个人温暖你的心吧。联系电话XXX-XXXX-XXXX”——堂堂一流广告企业总裁,给喜欢的女孩子发类似于塞进酒店门缝的小广告,说出去真的不好听的。
真田小助理没有在寂寥长夜、而是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去见对方。
幸村是黑匣子里的千金小姐,她有一个基本上幸福美满的家庭。尽管父母离异,但他们提起离异就好像提起一道运算错误的数学题。远在异国的母亲常常会给他们三兄妹寄来礼物,她还跟胜赖关系良好,甚至是过于良好,两个人煲越洋电话讲昌幸的坏话。
她在父亲、兄长和姐姐的保护翼下,度过着碧空如洗的仓鼠青春,散发着榉树木屑的清香。她是“网络安全顶级硏究员”的小女儿,直到成为片仓景纲的私人助理之前,她的全身都被嫩嫩的阳光所笼罩。
——政宗对她而言,是祸乱的肇始,更是甜美的伊甸。
他修养很好地欠下腰,把她从安全温暖的黑匣子里邀请出来。这位年轻而充满谜团的社长,有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特有的纯情和浮躁,也有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老辣与歹毒。幸村看不懂他的布阵,究竟是用前者掩饰后者,还是用后者武装前者。
真田一族迷恋解密的血统,使她理所当然地被他深深吸引。
经历了一月份紧张刺激的社长选举事件后,两人总算是确定了恋人关系。
(不过,说是恋人,也并没有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毕竟确定心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之后,牵过五十一次手,拥抱过二十六次,隔着口罩接吻过一次,共度过五个夜晚(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不知真田小助理是否意识到,当她将那个晚上定义为“什么也没发生”时,就暴露出在她的潜意识里,是盼望着发生点什么事情的。
真田小助理对自己缺乏一些必要的自信。在总裁的身边,像她这样的女孩理应不计其数,且她们不止是住在黑匣子里,更可能是住在雕梁画栋里。政宗作为一流财团的继承人,从小就被赋予了挑剔的眼界,每一次社交晚宴都是一场甄选。她知道该怎么从面试的700人精英中脱颖而出,却对恋情的优胜劣汰感到手足无措。
她站在社长办公室门口,不知是否该堂堂正正地叩响大门。
没有任何公务上的事由——这是她第一次以没有借口的状态来找他。
在她鼓起勇气抬起手之前,门从里面被打开,两个人都很措手不及。
“幸村?”政宗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
“想要见你”——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真田小助理迅速地害羞起来。赶在她作出合理的反应之前,总裁的身后闪出了一个陌生的第三者。那是位水果般醇甜的少女,看上去只有初中生模样。她有着荔白色的肌肤,闪耀着蜂蜜光泽的秀发,以及动人心魄的美貌。她半抓着政宗的手臂,像小兔子信赖草丛一样藏在他的身后。
幸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整个楼层都没有散发出副总裁的奶香味。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成实曾抱怨过,政宗的办公室就像罗斯福机场的试衣间,能在任何匪夷所思的时间里变出各种漂亮女孩来。每当群芳来袭,他就只能放下零食和游戏,下一层楼去分社长办公室消磨时光。如果片仓分社长不在,他就只能孤苦伶仃地去食堂兑鲜橙快乐水喝。
但如果是幸村来访,就意味着景纲一定在社。出于这个简单的逻辑,成实最欢迎幸村来,某种意义上讲,他可能比政宗更期待幸村的到来。
美少女扬起形状优美的小巧嘴唇,露岀孩子式的挑衅微笑。
“我不是客人。这里迟早会变成我的公司。”
“喂,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
政宗有些犹豫地转向幸村,介绍道:“这家伙……是我的表妹。”
幸村抬起眼睛,脑海中闪过哥哥的话——鹏之徙于南冥,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第二天是黄金星期五,规定下午三点钟下班,两点五十五分总裁准时一个电话打进来,邀请片仓分社长过来本社,和他们一帮人一起唱K。
景纲的眉心往额上一拎:“哪一帮人?”
“你的男朋友,你的绯闻男友,以及你最好的男性朋友(=我)。”
“……怎么突然产生了这种中学生雅兴?”
“不行吗?”
“如果是为了庆祝您顺利就任的话,不妨选一家高雅的餐厅…….”
“小十郎,你还记得上次去吃法式料理吗?”
“您是指去年三月份去的 Crony吗?”
“侍者问 Aperitif(餐前酒)如何选择时,藤五郎点了波子汽水。”
“……”
景纲当然不会忘记那么尴尬的时刻。
与其说成实喜欢那和口香糖差不多滋味的汽水本身,不如说他是喜欢听到按下去那一声“啵”,以及喝完时弹珠坠入玻璃瓶的那种胜利的响声。当然你是无法想象这种声音响彻在法式餐厅的,其性质就跟一个金属奶嘴掉在地上也没什么分别。彼时的总裁打了—个优雅入流的响指:“抱歉,我忘记把他拴在门口了。”
片仓分社长无法再找到反驳的理由。没办法,如果说去年三月成实副总裁表演丢人丟的还是他自己的人的话,现在就不仅仅是这样了。
他放下电话,问真田小助理是否愿意再加上这几小时的班。等他们到达包间,成实副总裁已经被浩浩荡荡的薯饼炸鸡可乐所包围,鬼庭总经理正笑眯眯地拿着铃鼓,冲他们叮铃铃地招手。
片仓分社长坐在他身侧,体态竭力谦让着(或者说是逃避着)。
“没想到我公司也能迎来如此人间烟火的一天。”
“再怎么说,政宗大人也还是个孩子呀。”
鬼庭总经理和颜悦色地冰块夹进空杯子里。
“一旦进入浑然忘我的热唱模式,任何出现在眼前的文件看都不看就会签的。”
“喂。”
“大概在妄想中是找自己要签名的FAN吧,真是可爱又低能呢,唔呼呼。”
“失礼了,你这人腐朽的程度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政宗大人,这就是我鬼庭纲元今年贪污的数额(哗啦啦啦)”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明细!你到底贪污了多少!”
“小景,你不要担心我,只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不是你的发量,我这个当哥哥的贪一点污又算得了什么呢。”
景纲冷眼打量着这个声情并茂的义兄,心想他和丰臣香的婚事算是白定了,根本没有起到净化这撒旦的作用。大约五六年前,还是个初中生的总裁就对片仓小助理说过:“等着瞧吧,小十郎,如果有一天我离奇死亡,真凶一定是你的好哥哥,且凶器上一定能检验出你的指纹来。”
再一抬头成实副总裁又在那里手舞足蹈,不知在唱机动战士哪个字母第几部的主题曲。
幼儿园时代的成实由于能量比较过剩,每天都蹦蹦跳跳的,而政宗则是很内向的孩子,加之眼睛的问题被其他的小朋友所疏远。幼儿园公演时,全班一致公认成实来演主角桃太郎,分给政宗的角色是一棵树。成实一听不干了,抬手就把桃太郎的头巾摔在地上:“开什么玩笑!那我也要演树!梵梵,我们来比一比谁更粗!”
直至如今,“比一比谁更粗”仍是总裁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荤段子。
景纲望着飞碟灯下的成实,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柔软的酸楚。
他走到哪里都是很锐的光,却为了政宗选择投身黑暗。
我不忍去苛责他们两个。景纲想。但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
意识到对方灼热的注视,成实错将这视线理解成含情脉脉,于是一个亢奋地唱走了音。
但这噪音对于另一个角落里的政宗而言,却是极好的掩饰。他为心底的阴谋浅笑着,压低声音在真田小助理耳边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真田小助理专心致志地摘下樱桃的梗:“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总裁带着一点旗开得胜的炫耀语气,趁胜追击道:“看到别的女人从我的办公室走出来,心里不舒服吧?”
“最上小姐还没有到可以称之为女人的年龄吧。”
“你怎么知道她姓最上?偷偷调查过了?”
“我有幸见过最上义光社长一面。”幸村说,并适度隐藏了曾被最上会社挖角的事实,“她的鼻梁和她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她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
“今年的全国最美水手服小姐,她是东北赛区的第一名。”
“名至实归。”
政宗捣捣她:“不嫉妒吗?
幸村认真地想了想:“不嫉妒吧。”
“你不是很确定。”
“没有参照物,我没有办法下定义。”
“哦。”政宗的笑意加深了,“我是你的初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但是,诚实地讲,你并不是我的初恋。”
他侧过身,把她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边故意说着扫兴的话,一边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腕。幸村静止着不动,跟着片仓分社长跟久了,她也染上一部分优等生的陋习,还沉浸在到底嫉妒不嫉妒的悬念里。
“怎么样?”
总裁的独目中闪烁着乱真的柔情。
“有没有信心,再一次成为700个人中的王者?”
“你有过699个女朋友?”
“她们很可能都还没有彻底退出我的生活。”
“你狂得还着边际吗?”
“你不就喜欢不着边际吗?”
“我没有喜欢不着边际。”幸村说,“我是喜欢你。”
这时飞碟灯突然变成甜腻的粉红色,机动战士的曲目结束了,大屏幕上岀现了猫御前的脸。她还是那种原宿系的甜美妆容,夸张但不刺耳的电音,在前奏的部分趁机喊了一句:“——献给猫猫最爱的政宗大人!”
“谁点的这歌?”政宗转向纲元,“快切了!”
片仓分社长看了一眼总裁脸上悦动着的神清气爽,顿悟这歌到底是谁点的。
“切歌就像浪费粮食,”纲元依然是笑眯眯的,“是不应该被提倡的。”
景纲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原来如此,你也是共犯吗。
“没关系,我来唱吧。”
真田小助理拿过话筒,镇静自若地开始演唱情敌的曲目。
总裁错愕地看着她,那点居高临下的坏心思全都落空了。
“你真的一点也不嫉妒?”
回家的路上,总裁的声音浸满了沮丧。
真田小助理不由得反问道:“你那么想看我嫉妒么?”
“我总有权享受一下你的占有欲吧。”
政宗懒懒地笑着,一脸遮蔽不住的挫败。
“你一点都不害怕失去我,是么?”
“你情景模拟一下,让我好好想想。”
“假设我有一天跟藤五郎在一起了……”
“我看过这样的本子。”
那本作为社内文化研读的《表兄》(《义兄》系列的衍生番外)至今还躺在真田小助理的抽屉里。政宗感到搬起石头砸中自己的脚,只好悬崖勒马地改口:“假设我有一天跟小十郎在一起了……”
“我出过这样的本子。”
“……”
“……”
再三斟酌后,总裁决定消去这段对话的记忆。
“幸村,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
真田小助理突然觉得,总裁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磨人的小女朋友。
她有些后悔,也许自己是应该表现出嫉妒比较好。但那就变成了演技。即使听说政宗有过一个未婚妻,即使看到他的办公室走出陌生的美少女,即使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初恋,即使知道当红偶像一直明目张胆地思恋着他,她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她想,就像政宗缺少一个眼球一样,自己或许也生来就缺失“嫉妒”这个关键的零件。即使互相表白了心意,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也从未觉得政宗是自己的所属品。她没有从他身上索取过任何东西,也包括归属感。这可能是一件好事,也可能是一件很致命的事。
她认真地道了歉,说:“我可能还没有接受你也喜欢我的事实。”
“这很难接受吗?”
“不是难接受,而是还没渗透。”
“开什么玩笑,”总裁义愤填膺,“我会跟不喜欢的人玩什么见了鬼的脱衣扑克吗?”
“咦,你不会吗?”
“听着,如果我不是真的小心翼翼地喜欢你……”
他恶狠狠地按住幸村的肩膀,逼视着她的眼睛。
“早就直接脱掉你的衣服了。”
幸村愣住了,缓慢地眨动着引人入胜的明亮双眼。
她觉得这句话好有说服力。
两个人专心致志地对视着,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谁更倾心于谁”的加时赛还在继续。
真田小助理红着脸笑起来,逐渐笑得弯下腰去。
“喂,你是不是笑得太过火了……”
总裁有些窘迫地松开手,也渐渐地感觉脸开始发烫。
他想起自己是从笑容开始喜欢她的,那种什么都没想的单纯笑脸——她可真可爱啊。
他不由得伸手掩住发烫的脸,告诫自己不要分心,要专心去展开下流的桃色想象。
很多很多年后,已经不再是真田小助理的幸村偷偷地在对方耳边说:“我现在知道嫉妒是怎么回事了。”
总裁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带着笑意使劲地掐她的脸蛋:“你是怎么回事,太不像话了,吃亲生女儿的醋。”
“正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才更加不想输啊。”
她甜蜜又狡黠地笑着,故意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如果梅梅不是你女儿的话,我和她之间你要怎么选?”
“那还用说么,”总裁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选胸大的啊。”
END
“话说回来,真田那什么的还真是心胸广阔啊……”
成实副总裁仍对刚刚真田小助理在KYV的行为表示咋舌。
“再怎么说也是情敌写给男朋友的情歌啊,还能一脸笑容地唱完。”
片仓分社长无声地抬了抬眉毛,像是撤回了一句什么发言。
“喂,小十郎,你想说什么?
“……不,也没什么。”
“你倒是说啊!欲言又止的这不是害人更加好奇了吗!”
成实不满地嚷嚷着,手脚并用几乎是倒挂在对方的身上。
“那首歌,真田应该听过很多遍了吧。”
景纲语气淡然地直击要害。
“否则,怎么会拿起来就能唱。”
“对、对哦……而且唱得那么好……”
“……”
“等一下,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她是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吗?!还是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嫉妒呢!”
“我可没这么说。”
片仓分社长捏了捏太阳穴。
“不过,有空还是给政宗大人多买几份保险吧。”
香姬事件后的小插曲。
人生赢家标准场景之——“老婆女儿左拥右抱问我更爱谁”。
真田小助理确实想不到,“差点就成了政宗未婚妻的表亲(いとこ)”这句话里的“いとこ”翻译成“表弟”而不是“表妹”(滑稽.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