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木顶着一垛浅褐色乱发，蹲在百元店门口，和拴在那里的博美犬玩了一会儿。那只博美一看就遭遇了过量的宠爱，眼屎被擦得干干净净，圆滚滚，绒蓬蓬，胖得走不动道。

但木想，小东西蛮可爱。但跟我们大哥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想象了一下大哥被拴在百元店门口的样子，感到心满意足。尽管这样的想象很离谱——他那位大哥的饲主是不会逛百元店的。

一个妇女从百元店走出来，满面狐疑地盯着但木。但木挤挤眉毛，保持着蹲的姿势，把捏在手里玩的狗链交给她。3XL卫衣的宽大袖口掉到手肘，露出一截刀疤似的刺青来。

蜈蚣的刺青。

妇女被吓了一跳，急匆匆地抱起博美念叨：“宝贝，以后别跟危险的人一起玩。”

但木把嘴里的棒棒糖棍儿一吐，对着妇女的背影啐了一口：“这种情商，活着都他妈危害社会秩序。”

话毕，他大摇大摆地踏进百元店，把收银台的按铃往地上狠狠一摔。在店员惊恐的眼神中，掏出一个生鸡蛋，往微波炉里一塞，手悬在加热按钮上：

“——喂！！！抢劫了！！！！”

 

 

“……肉馅哥，你用一个生鸡蛋去抢劫？”

隼人瞪目结舌地注视着桌上的迷你巧克力豆山丘，但木一边往咖喱面包上撒着辣椒粉，一边用粗犷的嗓音回答道：“鸡蛋成本多低啊，还能拿回来煎一煎，凶器无影无踪。”

隼人张了张嘴：“抢都抢了，不如去抢贵一点的巧克力怎么样呢……”

“你个蠢蛋！那人家店不就亏损了吗？！”

“……为什么要在咖喱面包上撒辣椒粉？”

“不行吗？我喜欢吃辣。”

“那为什么不直接买辣味的咖喱面包？”

但木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你他妈的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但木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是独生子，名字却叫直次。但木是全国只有一千七百个的罕见姓氏，读音和剁鱼肉馅一样，因此他在组内的爱称是“肉馅哥”。

没任务时，他就每天吊儿郎当，碰到不怕死的好事者问“你大哥在何处高就啊？”——这种人都是看名字默认他有个大哥——但木就浑兮兮地一笑：“我大哥跟我干一行啊，就一副总裁。”然后一脸潇洒地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中剔着牙走开。

倒也没撒谎。比他小十岁的大哥，除了副总裁的职业外，还带着他混一条道。

凖人是今年新进组的一个小马仔。好奇心旺盛，他的吐槽和脸上的青春痘一样，多点爆破，连续得分。据说凖人在遭到学校的恶霸欺负时，被路过的蜈蚣帮救了，从此对这个行侠仗义的组织产生憧憬。但木作为一个刚刚荣升帮派干事的前辈，被安排和凖人进行蜈蚣帮歃血为盟的仪式——麦当劳苹果派第二个半价。

“话说回来，肉馅哥，你不是去跟踪目标的吗？”

但木一言不发地伸进松垮垮的口袋里，打扑克般在桌上散开一叠照片。

凖人立马凑过去看。

照片上全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除了脸好看些，腿修长些，扔进早高峰满员电车绝对找不到。不知是拍照的人太过激动，还是被拍的人动得太剧烈，十张有八张是照虚的。

“你这不是暴露了个彻底吗？”凖人无奈地指着剩下没照虚的两张，“他都看镜头了，就差没摆剪刀手了。”

突然他感到身后闪过一层气息，抽走了他手上的照片。凖人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但木脸唰地一下白了，又唰地一下红了，好像红白晚会的过场动画一样。

他回过头，映入视线的果然是蜈蚣帮领袖——伊达成实。成实叼着棒棒糖，眯着眼打量着那两张照片。但木立刻伏在地面上，鼻子被冰凉的水泥压得变了形。

“大哥！！！请恕罪！！！！”

但木的吼叫震得凖人耳朵微微发痛。

“拍得还行。”成实不带任何语气地说。

“谢、谢谢大哥！！！”

成实把照片放进自己的钱包夹层，然后狠狠地踩上但木的后脑勺。

“谢你妈逼啊谢！！！本大爷夸的是像素！！！”

“真的是非常抱歉！！！”

“谁让你拍的？！你拍他做什么？！你觉得他好看吗？！？！”

“我没觉得他好看！！！”

“啊？？？？？”

成实将但木翻了个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的敢说他不好看？！？！”

“我错了！！！好看！！！天仙一样！！！”

成实毫不留情地一拳砸了上去。

“你他妈还敢那么仔细地看他？？？！！”

但木想擦脸上的血，擦了半天不知道是鼻血还是嘴里冒出来的，最后索性不擦了。他苦着脸，一副心痛欲绝的表情：“大哥！！！你是我们蜈蚣帮的领袖，是我们的标杆，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怎么为那样一个男人整天魂不守舍的！！！”

凖人默默地退到一边。刚刚是不是说了心肝宝贝？

成实的眼神闪过瞬间的游离：“谁、谁魂不守舍了！”

“我们蜈蚣帮，兄弟手足连起来绕地球一圈，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就要给兄弟们找一个不兑水的可尔必思一样的真爷儿们当大哥夫！！！而不是这种看一眼感觉裤裆之间都没那根东西的……”

“你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再说一遍？！！？！！！”

“而不是这种看一眼都不知道上厕所掀不掀马桶圈的！！！”

“这还差不多！！！”

——这怎么就差不多了，这根本就一样好吗。凖人在心底剧烈地吐槽。

“我无意冒犯大哥！！！只是担心万一他趁你不注意对你做什么……”

成实再次追上一拳：“操！！！我巴不得他对我做点什么呢！！！”他丢开眼冒金星的但木，气势汹汹地转向凖人，“任何人以后见到这个叫片仓景纲的，不管离得多远，都给我笑！！！”

“是！！！”

“啊，是……”

“都给我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让他感觉是向日葵在目送他！！！”

凖人瞄了一眼但木那捕蝇草般的笑脸，意识到这恐怕有点难。

成实愤怒地摔门就走，临走时还不忘从桌上抓了一大把巧克力豆。但木鼻青脸肿地嘀咕着“稍微有些能理解博美主人的心情了”。凖人叹息着，打开冷藏库给他找东西冰敷。

 

蜈蚣帮干事但木直次，决不言败。

接下来的一天他不顾凖人的劝阻，执意继续跟踪片仓景纲分社长，还不忘跟着他上厕所确认一下尺寸，结果险些自闭。一旦和景纲目光相遇，他就像捕蝇草般露出龇牙咧嘴的笑容。

对，他恶狠狠地想，我就冲着你笑，我是捕蝇草，你就是我捕的那动物。

等天空全黑了，片仓分社长的身影才从伊达会社的大楼里闪出。他坐在长凳上，借着黑暗的掩护恶狠狠地等着他，却发现对方向着自己笔直走来。但木的拳头开始发热，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勇猛好斗的提伯尔特——当然，终将被罗密欧杀死的结局暂且不提。

“但木先生。”片仓分社长问候道，“晚上好。”

但木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他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头，掩饰自己的心慌：“啊、啊……好。”又回过劲儿来，“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景纲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您跟了我三天，我总不至于还把您当成是过路人。”

但木别过头去，响亮地哼了一声。

“之前偷拍我的人也是您吧。”他用陈述的语气说。

“是又怎么样？”

“照片用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被大哥收走了藏钱包里了啊！”

片仓分社长愣了一下，眉心无意识地柔软起来，露出一个额外的笑容。

但木几乎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今后，”景纲说，“请您不用继续跟着我也可以。”

“哈？！你这什么意思？！”

“您是奉成实大人之命来保护我的吧。”

但木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变形的“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仓分社长无视了他的反应，继续斩钉截铁地说下去：“请转达给成实大人，假定我的确身处一个不那么安全的环境，我也希望跟在我身后的是他本人，这样我才放心。”

“……你这人怎么想得那么美啊？！”

“还有一句话，就不需要转达了。”

“什么？”

景纲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咖喱面包递给对方。

“我希望从今以后，所有危险的时刻，他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但木惯性地接过咖喱面包：“这是什么？”

“这是谢礼。”

“我说啊，我真的不是在暗中保护你啦……”

“不，”片仓分社长说，“这是对您即将再一次不小心说漏嘴的谢礼。”

 

END

---

 

【历史豆知识】

但木直次（1582？~1646）

伊达成实的家臣。亘理入城后，曾经与其他重臣发生过争吵，并因此遭到改易，被逐出家中。三年后被成实亲自请回，不仅将封地还给了他，还支付给他三年间的薪水。

对成实忠心耿耿。自称“没跟着殿下出生入死过，至少请允许我为您殉死”。据说和成实君臣关系良好，成实还经常骑马去他家玩。成实死后三日，遵循诺言，为他殉死。

 

常盘凖人（1580？~）

伊达成实的家臣。17岁起以近侍的身份跟随成实。成实出奔时，和成实一起去了高野山。据说在成实拜领亘理城时，为伊达政宗献上宇佐美长光宝刀的使者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