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会社】chapter6.我们可是水乳交融的呀

同样的日出,会变成因人而异的早晨。

营业部总经理鬼庭纲元叩响位于伊达会社17层的社长办公室大门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十六分四十八秒。

和总裁见面前确认一次时间——这是他的习惯。用鬼庭总经理自己的话来解释:“这样一来,倘若当我推开门时,迎接我的是您已经僵硬多时的尸体的话,我就能够为警方提供第一发现人到场的精确时间了。”

“为什么要以‘我随时可能被谋杀’作为你的行动准则呢?”

伊达政宗交叠起双手,背脊直冒寒气。

“这个嘛,”纲元含羞一笑,“世事无常。”

错不了的。政宗心想。就算我哪天真的横死办公室、而不是死在真田幸村的大腿上的话,问题一定出在这家伙身上。用餐具来比喻伊达三杰的话,寒光灿灿的纲元一定是手术刀——餐具凶器变换自如、救命夺命一念之间。小十郎像是稳重的木勺,而成实是奶嘴。

“这是营业部上半年度的额度报表,请您过目。”

鬼庭总经理毕恭毕敬地递上文件,在总裁浏览的时间内,退回原地,静静等候。

如果说常年身处社长室的伊达表兄弟位于空中楼阁的话,鬼庭纲元所支配的营业部,就是一个浓缩过的菜市场。墙上证券涨落的情报牵动着全员的心电图,电话对应如枪林弹雨,鬼庭总经理一开会议室的门,就能看到无数的同志在冲锋陷阵中咆哮着、战斗着、牺牲着。

鬼庭总经理今年三十有六,看上去却还像个稍微有些成熟的大学生,若是戴上口罩出门,甚至有概率被便利店收银的大妈要求出示年龄证明。他说话细声细气的,很腼腆的样子,在营业部这个人人都是炮弹嗓的热血军营,显得没什么分量——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像那种煮芋头的小珐琅锅,外表涂着精致优雅的玻璃瓷釉搪漆层,秀气可人,里面却是货真价实的铁疙瘩。走进战场时,只需眼睛一眯,如飕然出一匕首,寒光射人,全场肃静,人人未敢逼观也。

在鬼庭总经理的率领下,血肉横飞的营业部每年度年会出的节目也是幺蛾子横飞,像是去年就出了一个采访节目。

“鬼庭总经理什么时候下海去做AV男优了,我肯定买。”

脸上被打上马赛克的社员女子A异常兴奋地说。

“他出GV我也买。”社员女子B附和道。

“不能更懂!最好是和片仓分社长的!”

“《加班禁断·义兄.avi》”

然后他们就真的拿各种偷拍资源剪辑了一个《义兄再爱我一次》,在全公司安利播放。台下片仓分社长的脸色铁青,且第一次萌生了辞职的想法。鬼庭总经理坐在他身边,“哎呀哎呀”地捧着脸,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景纲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能容许底下人出这种节目?!”

纲元乖巧地回答:“因为剧本是我写的呀。”

“……你卖身换威望可以,但是请不要拉我下海好吗?!”

“好冷漠啊,小景,我们可是水乳交融的呀(^o^)/”

“我跟你没交融过任何东西,除了证券!!”

景纲竭力保持着风度,才没把高脚杯塞进对方嘴里。

“还有,请不要学我姐姐那样叫我!”

“那也是我姐姐嘛。”

彼时的片仓分社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另一侧肩膀上的重量。他侧过头,发现成实副总裁不知何时睡着了。谢天谢地他没看到这段剪辑,不然小祖宗肯定当场表演一个火箭升天,怎么想都是够呛的。

 

时间轴拉回此时此刻。

鬼庭总经理静候着总裁的审阅,中间时不时需要应对总裁的提问或确认。他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通向副社长办公室的大门,那扇门一反常态地紧锁着。

“成实副社长今天休息吗?”

政宗抬眼看了纲元一下,注意力再次穿梭回数据中。

“恰恰相反,”他简短地说,“他今天工作。”

纲元怔了片刻,露出会意的微笑。

“原来如此。失礼了。”

 

片仓分社长在手水舍边放下公文包,用右手舀起净身泉水,清洗左手,再换手,重复一样的动作。

他脱下皮鞋,踩上鹅卵石道,避开路中,穿过鲜红的鸟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五分硬币,想了想,换成五十的,投入香火箱里。他摇动垂铃,二鞠躬,击掌合十两次,一鞠躬,最后合十一次。离开神社前,再向鸟居深深鞠躬。

扫地的住持看到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可真够早的啊。”

“早上好。”景纲回以微笑,“一直以来蒙您照顾了。”

“今天是那个日子吧?”

“啊,是的。”

“考试之类的,请加油啊。”

考试,景纲心想,倒也没有错得太离谱吧。

“请您保佑我。”

他最后说。

 

“早上好。”

幸村拉开椅子,把加热过的牛奶放在杯垫上。真田村松把装着煎蛋和黑胡椒培根的瓷盘递给她,用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些。

“今天没班?”

“嗯,”幸村把吐司切开,“今天有课。”

村松撑起下巴,带着微笑观赏妹妹把吐司放进嘴里。幸村侧过头瞄了一眼电视,广告刚好告一段落,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伊达总裁的脸。

幸村悄悄竖起耳朵,放慢了喝牛奶的动作。

那是一则国际大型商贸会的新闻。伊达政宗身着Bijan的丝绒礼服,孔雀绿的领带上有着浮雕感很强的暗纹,随着镁光灯发出暗哑的光泽,仿若灰绿色的雨雾,衬托着他年轻英气的脸庞。

会场聚集着日本顶尖的政要商贾,独眼龙游刃有余地纵横其中,他所发表的言论,即使明知道是有台本的,但配合他自信的语气,你随便听一听也就信了他。他不如现实中那么生动,但依然非常上镜——也许是刻意训练出来的镜头感,令他看起来英俊逼人,鲜艳夺目。

“咦,这不是前段时间打电话来的那个谁吗?”

村松明知故问道。

“你的追求者。”

“是上司。”

“穿这么花哨,要是不知道这是经济频道,我肯定以为是哪个明星出道或者出柜的新闻。”

“嗯……”

幸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

村松坏笑着打量着聚精会神的妹妹,突然伸手换了频道。

幸村不满地转过头:“您这是干什么?”

“每天上班看他,还没有看够?”

“我上班看不到他。”幸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哥哥聊进去了,“……您想到哪里去了,员工关心一下公司经济情势,这不是很正常吗。”

“很正常很正常,”村松把频道换回来,“你继续,好好观摩学习,争取早日让他连续过人、射中你零分了二十年的球门。”

幸村红着脸瞪了哥哥一眼,把注意力重新转回节目上。村松百无聊赖地跟着看了两眼,尖刻地评价道:“看这架势,他也准备进军政坛吗?”

“……”

幸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么说来,我记得信之的球♀迷里也有一个政界大佬家的官二代。挺有意思的,没准以后要再买一台电视,以便每年政坛换届时,咱家都能进行一次犬伏之别。”

“伊达社长,”幸村低声说,“不一定会那么做。”

“得了吧,他又不傻。才十九岁就能聚集起这样的人气和影响力,再过五年还了得吗?商人终究是商人,一身铜臭味,洗都洗不掉。只有政治家才能立于权力的顶点。”

村松把砂糖包倒进咖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你不喜欢政治家,对吗?”

“我没有看法。”幸村回答。

“我也不喜欢。”

村松稍稍压低了眉眼。

“会让我想起武田。想起那个人。”

“哥哥。”幸村轻声制止道,“那是真田家的禁句。”

“父上不在家,偶尔从文字狱中解放一下又何妨。”

两人陷入一阵不太明朗的沉默。幸村站起身,收拾好碗碟。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说:“明天,我想去看看胜赖大人。”

“我这边请不了假,连我的份一起带上吧。”

“嗯。”

“……还有,”村松语气清淡,“别让父上知道了。”

“好。”

幸村拿起书包,从鞋柜中翻出运动鞋。上班连续要穿高跟鞋的日子,让她有点忘记天高地厚了。还是运动鞋穿着舒服。她对着墙上的圆镜整理了一下刘海,走到摆有黑白照片的桌子前,把布丁放在上面。

“胜赖大人,”她温柔地说,“我出门了。”

 

晚上二十点三十分。

伊达成实擦过酒店门口枝繁叶茂的凤尾竹时,整个人几乎深陷其中。妈的,当迎宾小姐也不剪剪头发。他在心里痛骂了一阵,扒拉开竹叶,往街道的深处拐去。

街巷仿佛海洋,层次分明。鲸的尸骸、幽灵沉船、以及面孔狰狞的深海鱼类,都聚集在光照不到的暗泅深海。

成实走到扭蛋机前,看了看景品海报。他在内心排了个序,最想要大王巨足虫,其次是维多利亚水母,那么多腿,非常可爱。他掏出三百日元丢进去,把滚出来的扭蛋拧开,里面空空如也,本该是玩具说明书的地方,放着一张虚弱的小纸条。

成实打开纸条,把上面的地址输入谷歌地图。

“字写得真他妈丑。”

他把口罩一带,抵御越来越强的消毒水和霉臭味。

地址对应着一座十年前就已经废弃的写字楼。成实推开门玻璃门,坐在棉絮外翻的沙发等他的人,不紧不慢地起身迎接。

“对扭蛋机动手脚的傻逼就是你吗?”

成实冷冷地说道。

“把本大爷的三百日元还回来。”

那男人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鄙姓白河。堂堂伊达副社长,竟然在乎区区三百日元。”

“三百日元能买三包仙贝,上到你祖坟呕吐!”

对方毫不含糊地结束了寒暄,就地捡起铁棍,狠命挥去。成实按下鞋后帮的扳钮,轮子立刻支起,普通球鞋变成了单排轮滑。他侧身一闪,巧妙地旋转腰部,倒水一样倾移力道,高速后滑向墙壁的位置。

“抢他的钥匙!”

白河结城厉喝一声,从安全出口和楼梯两侧围上来十来个人,向着成实的方向一并攻去。成实从腰间抽出钥匙,咬住匙柄叼在嘴上,冲着白河勾了勾手,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反手一撑,借用墙壁的反作用力攒出一个冲锋,一个穿橄榄色背心的人挥刀砍来,他双腿一开,下腰滑过,抽身给了那人一腿。匕首笔直落地,直接捅进对方的脚面。

“喂,你们黑社会做个交易,需要这么多人吗?”

成实取下钥匙,绕在食指上甩着玩。

“一亿日元的现金,现在就躺在车站的储物柜里。我们这边遵照约定来交货了,但是,你们似乎没打算按照说好的五五分成行事呢。”

“贵公司才是,”白河结城微笑着,“如果是做好了光明正道结算报酬的打算,又怎么会派您这种智商的来做交易呢?”

“你他妈的说什么?!”

成实一边怒吼着,一边抄起裤腰上别着的球棒。他运足力道,踩上电梯的扶手,向着白河俯冲下去。白河挥了挥手,左右两人一拉绳索,天花边上一排货架齐齐砸下。成实骂了一声,双手抱头,把轮滑的角度调到十度以下,几乎是贴着地面闪过。橡胶摩擦过热的焦臭味扑鼻而来,他整个人摔飞出去,重重地跌出写字楼,像笔直扔出的保龄球,撞倒了一排自行车。

白河步伐稳健地追过来,声音依旧有理有节。

“黑白两道的伊达双璧,各司其职。台面上的光明磊落,深巷里的暗室可欺。在与白河财团更新契约的处理方式上,伊达政宗选择你来处理此事,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永远沉入黑暗吗?”

“对症下药。”

成实支起身体,拭去嘴角的血迹。

“难不成你真以为,政宗会傻到和一个舍弟企业谈合同?”

白河摊了摊手。

“幸亏不必。我们这边也不想染上遵纪守法的臭味。”

白河财团是地方有名的舍弟企业。表面上是一个普通运营着的财会公司,员工买着通勤月票,每天打卡上班,然而实际上,这个公司的中高层全部都是黑社会。公司本身的运营是干净的,通过丰沛的资金,去扶植有成长潜力的领域,例如IT行业,咨询业界,甚至演艺圈,利用电子的虚拟世界来隐藏身份,从而通过操控股份的方式,完成由黑到白的洗钱行为。

伊达会社的贸易伙伴中,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这样的企业。

明面里谈着合同,签着契约,暗中借用伊达会社的名头,去干一些非法的买卖。例如雇佣偷渡者,以暴力的方式搅乱企业活动,然后从中牟利。一旦暴露给警方,还会要求作为股东的伊达会社提供无条件的保赦手段,可谓是商业的地痞无赖。

如果伊达方在同盟契约内撕毁契约的话,照样要支付巨额的违约金。伊达成实的存在,就是为了在盟约到期时,让对方“自发性地”中止合同,并完整地回收利润金额,不让对方榨取所谓的“保护费”。

“你不会感到不公平吗?”

白河居高临下地问道。

“一旦你的所作所为被公之于众的话,你只能把这一切肮脏的行径,当做是你的个人行为。背着黑锅,自愿从公司辞职,在监狱里度过你的余生。你的上司,你的同事,乃至你的部下,个个身家清白,无懈可击,脏的永远是你的手,勋章永远戴在别人的胸前。”

“你爸爸我乐意这么干,关你屁事了?!”

成实助跑几步,绕过白河,向他身后还坚挺着的六个人冲过去。他挥舞球棒,猛击其中一人侧腹,在球棒被对方身体接下时,另外三个人同时抄起砍刀向他劈来。成实就着球棒的力道,抡起那个倒霉鬼的身体做盾,刀刃贯穿骨肉的声音从三个方向迸发,鲜血淋了他一身。

“告诉你们一件好事吧。”

成实从尸体上拔出砍刀,一部分内脏顺着他的动作流了出来。

“本大爷下个月才十八岁,就算在这里把你们都杀光,也不过会成为报纸上的少年犯A而已。嘿,想想还他妈的挺帅。”

写字楼死静死静的。

丢了武器的三个人已经四散开来,剩下白河结城立于原地。

成实一手扛着砍刀,另一手握拳前伸,松开拳头,手心躺着钥匙。

“来抢吧。”

钥匙的挂扣紧紧地箍着他两根指头。

“砍下我这条胳膊,一亿日元都归你。”

白河结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咦?副社长?”

成实应声抬起头,发现白河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田幸村?!?!”

成实顿时大惊失色。

“不是、哎?!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抄近道,听到这边有响动就……”幸村看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惨况,“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你这笨蛋!!!快跑啊!!!”

成实想跑过去保护她,但是已经太晚了,白河一边发出疯狂的笑声,一边从腰间抽出砍刀,一把抓住幸村的手臂,抵住她的脖子:“把钥匙放在地上!然后马上滚!否则这女人就没命了!”

“妈的……”

成实从手指上拔下钥匙,一脸屈辱地放在地上,然后举起双手,慢慢地后退,退到一个附身还能够到钥匙的距离后停下。

“你先放开她!”

“您还是听他的会比较好。”幸村说。

“你说什么?!”

“您还是放开我吧,”幸村平静地说,“牵扯到双方利益的事情,我们不会报警,这件事就以副社长的全胜为结局,和平告终掉怎样?”

“你这女人……”白河出离愤怒地捏紧她的手臂,“你是不是疯了?!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蠢话?!”

话声未落,他就感到面部一阵剧痛。幸村后脑往后一仰,精准地命中他的鼻梁,身体迅速下沉,手臂砸击白河空场的腹部,趁他身体收缩时,出拳砸向他的太阳穴。成实目瞪口呆地看着幸村踢开砍刀,整理着被握乱的袖子:“真遗憾。既然您这么抵触和平,只能赠予您最喜欢的暴力了。”

“我靠,你这么强的……”

成实看着本应由自己做掉的boss倒在地上眼冒金星,感到很不真实。

“副社长,您没事吧?”

幸村非常担心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没事,”成实蹲下身,”我好着呢。”

他从白河的裤兜里翻出钱包,抽走一张一千的纸钞,然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700日元放进去,对着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妈的,三百日元都坑的黑社会我还是头回见。”

“抢劫还找零的我也是头一次见。”

“抢个屁劫!那本来就是本大爷的钱!”

“那么,”幸村认真地望着成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成实摸了摸后脑勺,犹豫着该不该向她坦白。

“你是小十郎的人,干干净净做你的私人助理就好,千万不要掺和进来。不妨认为我们两个不在一个部门,因此也不在一个世界。今天你没有遇见任何人,听懂了吗?”

“明白了。”幸村说,“不过,我们未必不在一个世界。”

“什么?”

“血都快流进眼睛了,”幸村把手伸进书包,“这个借您。”

成实看清楚她掏出什么以后,眼睛都直了。

——那是一把手枪。

“按照这个对话的流程你应该递给我手绢才对吧?!?!”

“手绢?”幸村想了想,“但我觉得您更需要这个。”

“不不不,不需要,多谢您了。”

成实吓得敬语都蹦出来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幸村微笑着收起那让人直冒冷汗的物什。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防身道具呢。”

“这他妈只会防卫过当吧!!”

成实路过幸村,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叫救护车吧,然后记得扔掉SIM卡。”

“手机还留着吗?”

“留着啊,还能玩连连看呢。”

成实对她挥了挥手。

“真田那什么的,周一,在光明的地方见。”

幸村愣了一下,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辛苦了。”

 

 

这幅样子不能叫车。成实戴上耳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片仓家的方向走。四千米的距离,足够他好好胡思乱想上一通。什么黑白两道,暗室可欺,白河那傻逼口口声声都是他不爱听的字眼。唯独伊达双璧这形容还挺好听的,一对完美的人。璧人。

他想象着这样的画面。

片仓分社长穿着英挺的西装,发型一丝不苟,皮鞋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夹着公文包在阳光下走过。政宗在街道的尽头等着景纲,还有鬼庭总经理、后藤课长、左马助……更多人。他们走进闪耀成一片的镁光灯,谈吐风雅,壮志凌云。

而他独自躲在密不透风的暗巷里,像一卷潮湿的未被曝光的胶卷。他望着他们的背影,踩着淋漓血池,残肢碎骨,眼睛里最后一点光芒也静静褪去。

这时景纲回过头,他们远远地交换了一次隐秘的对望,然后莫逆于心。

——他觉得那就是最动人的风景了。

 

未满十八岁是谎言。他早已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我很笨,成实想,派不上其他用场。

但至少我还能用自己的双手为政宗达成愿望。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我……如果到了那一天的话。

——就去自首吧。

 

路过片仓家附近的神社时,成实不由得顿住脚步。

他突然感到口渴难耐,于是在手水舍前驻足,想抄起泉水边的木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他想象着小十郎在这里洗净他优美的双手,对神祈愿。

(你的双手,不用洗也那么干净。)

他感到心跳开始加速,恋慕之情烧到脸上,呼吸也灼热起来。

(你是多么干净啊。)

他仰起头,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他将永远不会知道十几个小时之前,片仓景纲曾在这里祈祷。

“请您保佑我。”

 

——请您保佑我,不要让我失去他。

 

END

 

伊达成实趋近河豚的自我膨胀中,回到了片仓家门口。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英勇奋战的骑士,披荆斩棘,战到濒死,只为了到城堡下多看美丽的公主一眼——但他忘记了,一般来说不会有为恶龙效力的骑士。

他浑身是血地坐下来,精疲力尽,躺靠在片仓分社长的门前。这样景纲早上一开门,就能看到自己冻僵的尸体(※正值晚夏),嘴角还挂着幸福的笑容。太他妈的帅了,成实副总裁激动地想——他又忘记了这剧本不属于骑士,而是属于卖火柴的小女孩。

倦意很快淹没了他。成实闭上眼,刚刚感受到睡魔的入侵,背部就被剧烈的撞击击中。他“嗷!!!”地一声惊醒过来,转头就对上片仓景纲缺乏表情的脸。

“小十郎!!!你他妈的想谋杀吗?!?!”

成实怒吼道,妄想中的美丽的公主和干净的双手全没了。

“我只是打开家门,又怎么会知道您沉尸于此。”

“……妈的真疼……以后你来当武之小十郎好了。”

成实悻悻地揉着后腰。

“这大概是今天我所受到的最强力的物理冲击了。”

“过奖。”

“其实我想塑造那种你一开门就看到我的梦幻画面。”

成实连说带比划地形容了一遍。

景纲皱起眉,努力地跟上他的思路:“……那您应该躺在边上,而不是抵在门口。万一您真的死后僵硬,这门就再也打不开了,第一个发现您安详遗容的应该不是我,而是我叫来的警察。”

这推论确实逻辑严密,无懈可击。令成实的少女心就地解体。

“本大爷都一脸血了,你怎么也不关心我一下!”

“反正也是别人的血吧。”

片仓分社长拉开链锁,把他让进来,把准备好的热毛巾递给他。成实对着镜子,带着刮刮乐的心态擦自己脸上的血,等擦干净了,发现额角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应该是撞自行车的时候刮到的。

他像是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蹦过去:“快看!小十郎!这是我的血!我还是受伤了的!怎么样?这下你得好好关怀本大爷、好好心疼本大爷了吧?”

“……”

景纲揽过他,对着灯光仔细检查了那道伤口,并不深,绝对没本事留疤。他低下脸,嘴唇掠过成实的额头,贴着那道伤口,轻轻地摩挲着。

成实被他突然的凝重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推开对方。

“别这样,我开玩笑的。我、我睡觉去了……”

他掀开乱糟糟的被子钻进去,把脸埋进枕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被褥像是刚刚从阳光下拖进来一样,干燥又清新。

没有小十郎的味道。他想。

被子是假装铺好的,还特地弄乱,掩盖他一夜没睡的事实。

真傻。

他闭上双眼,在已经到来的双休日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说起来,父上当初为什么要送我枪呢?”

真田幸村一边帮父亲按摩着肩膀,一边试着询问道。

真田昌幸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是打火机。”

“……”

“……”

“……诶?”

“那是打火机。”

“……为,为什么要送我打火机呢?!”

太过冲击的事实使得幸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您不是说那是防身道具吗?!”

“感到威胁时,浇上汽油,抬手就是一把火。”

“生效得太慢了!!再说谁会随身携带汽油啊!”

“幸村,”昌幸以一种谆谆教诲的语气说,“所谓防患于未然。”

“亲生父亲正在唆使我成为纵火犯!!!”

昌幸转过身,笔直地看向幸村的眼瞳。

“你今天,遇到了需要用到那把枪的事情。”

他以句号收尾,提出质疑。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幸村羞愧地低下头。

“没关系。”

昌幸语气宽宥,目光却异常锐利。

“它到底是具有什么功能的道具,我希望你永远没机会知道。”

“父上,您如果能像对待我一样坦率地对待姐姐的话,”

幸村轻轻地捉住父亲的手。

“或许姐姐就不会……”

“……”

“或许,胜赖大人也不会……”

昌幸的眼睛猛地黯淡下去。

“对、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幸村慌乱地松开手。昌幸沉默地站起身,撂下一句”早点睡吧”,就转身离开了。不久后,幸村听到大门发出一声轻轻的撞击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早上,真田兄妹都听见了久违的怒吼。

“啊,欢迎回来。”幸村揉揉惺忪的睡眼,“胜赖大人。”

“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村松接过对方的书包好奇地问道。

“本来幸村还说今天想去看您来着。”

“是吗?幸村真是好乖好乖~”

武田胜赖微笑着摸摸幸村的头顶,下一秒立刻变脸。

“——不要转移话题!!!我才离开一周而已,怎么家里连我的遗像都摆上了!!!!而且还有供物!!!!!生气!!!!一定是源五郎那混蛋搞的鬼!!!!”

“那个……”幸村不好意思地举起手,“布丁是我放的……”

“哎?!”

“是因为父上擅自吃了胜赖大人放在冰箱里的布丁,胜赖大人才离家出走的不是吗,于是我买了新的布丁,希望您一回家就能看到……啊,冰箱里还有胜赖大人最喜欢的小熊饼干和酷儿吸吸爽。”

胜赖听后,眼眶立刻一红,伸手紧紧地拥抱住幸村。

“呜呜呜……幸村……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所以请您不要生气……”

“怎么会,我超开心的!”

“其、其实昨晚……”

幸村小心翼翼地说。

“父上偷走您藏在床下的真知棒大礼盒,畏罪潜逃了……”

“……”

“…………”

村松轻轻地扶住额头。

“他到底几岁了……”

冷战时不能提到对方的名字否则就会爆炸,这点也是幼儿园小朋友才能干得出的事。

“可恶的源五郎……今晚一定要榨干他……”

胜赖愤怒地握紧拳头,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了爆炸的言论。

 

真田家愉快的日常还将继续(大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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