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hapter26后,《伊达会社》将短暂地进入追想篇。分为上中下,共三章。
※追想篇性质为前传,时间轴定为正文开始的三年前。
他的衣柜深处,挂着一幅过期三年的日历。
三年前的6月22日,先后被打上了三个不同颜色的圆圈。第一个圈是日历自带的白绿色——“夏至”。第二个圈是用钢笔打上去的深蓝色——“科学博物馆 白垩纪夏休限定展开始”。当时使用的鞣酸铁墨水已经开始氧化了,边缘洇出的痕迹逐渐暗淡,像一颗干涸的眼睛。
第三个圈比它们都更崭新,油漆笔盖过了笔触重叠的部分,鲜红夺目。
——“纪元”。
西历以耶稣诞生为纪元,东南亚以释迦摩尼入寂为佛灭纪元,日本以神武天皇继位为纪元。以某个事件为始点,测定从那个事件开始、经过了多少时间。无限的纪年法使人类得以拥有历史。
三年前的6月22日,他个人的历史从那一刻开始。
因此,那是他复仇的纪元。
片仓景纲推开咖啡店的门,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二郎腿翘上天的伊达成实。
一旁侧躺在沙发里的伊达政宗,懒洋洋地向他抬了抬手里的书本,算是打招呼了。这座Mogensen Coupé沙发是他捐赠给这家咖啡店的,价值一辆越野车的总裁专属席位,闪烁着白兰地酒的琥珀色。总裁手里的书《乳摇与摩擦力》——只看标题实在很难断定到底是什么性质的读物。
景纲微微欠身,向店主打招呼,然后点了爱尔兰咖啡。他很钟情于这里的比利时虹吸咖啡壶,古典的对称天平结构,像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化学实验室一样,充满数理属性的安全感。
这家手冲咖啡店位于街道背阴处,最普通的美式咖啡,价格是星巴克的三倍,分量是Grande杯的三分之一。咖啡杯则是店主漂洋四海收集来的纪念品。由于价格昂贵,这家坐落于学区的咖啡店总是门可罗雀。以至于下午茶时光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二郎腿翘到桌子上。
“成实大人,”他放下公文包,“这样会弄脏人家的桌子。”
“没事,拿作业垫着呢。”
“……”
景纲扫了一眼垫着的作业——模拟试验真题集。
“要考试了吗?”
“刚考完。”成实得意洋洋地说,“本大爷不到30秒就交卷了。”
所以才能在上课时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吗。景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全选的C吧。”
“小十郎你他妈太小看人了,我早就从那种愚蠢的方式毕业,现在是C和D交错着选。”
政宗突然爆发出笑声:“你个傻逼,这样一来蒙对的概率不是更低了吗?”
“我操真的吗?!”
“概率是一样的吧。”景纲说,“蒙对每道题都是独立事件,第一题选C和第二题也选C没有任何关联,不存在条件概率问题。可以看作是单纯的伯努利试验,服从几何分布的无记忆性。”
“听见没有,还是小十郎温柔多了。”
“因此理论上讲,您的成绩会无限接近25分。”
“……”
以成实那清可见底的知识储备,自然无话可怼,只好对景纲怒目而视。景纲神色淡泊地回望过去,目光满是昭晰的挖苦,眉宇间却聚出一个无知觉的笑意。
成实立刻就神魂不定起来,慌里慌张地转开视线。
政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好笑,手里的书往成实身上重重一拍:“真寒碜,你一个混道上的,连一个理工男都瞪不过。欺行霸市的时候不都横着走的吗?”
“妈的,”成实虚得很,“他一看我,我就觉得他要让我写作业了,真几把吓人。”
还在和“作业”或“考试”等奶香味儿十足的概念奋力交战的,三人中就只剩下十五岁的伊达成实了。十三个月前,政宗从初中毕业,形式上继承了父亲的公司。当然,法律上的正式移交,还是要等他过了二十岁生日才能生效。
不过,他父亲——伊达会社的社长伊达辉宗,早已提前进入退休模式。只在正式场合露一下脸,象征性地拍几张“乖儿子爸爸挺你哦”的照片,其余时间根本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现在伊达会社的日程运营和最高决策,实际上已经是年仅十六岁的政宗在全权掌管了。
自从坐上社长宝座,总裁可以说彻底失去了自由。公司上上下下全都在监督他的一言一行,连清洁工都紧盯着他上完厕所按几下洗手液。与其说大家在审视这位过于年轻的最高领导人,不如说都是怀着一种八卦的心情,把他当做千年一遇的天文现象在观测。
政宗被公司这个金碧辉煌的牢房逼得没办法,只好天天往这家咖啡店——他们三人幼时的秘密基地跑。看看杂书黄书,羞辱羞辱表弟,观赏观赏小十郎羞辱表弟,方能找回自己的归属感。
景纲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姜黄色的包书纸,给那本火辣辣的《乳摇与摩擦力》遮上羞。政宗笑着把双手枕到脑后:“不愧是小十郎,包个书皮都这么养生。”
“政宗,”成实捣了捣他,“明晚来我家打炸弹人啊。”
“不去。跟你组队2V2,从来都不是死在敌人手里。”总裁一脸嫌弃地移开胳膊,“而且明晚要跟我爸去应酬,推不掉的。”
成实撇了撇嘴:“操,真羡慕你总能和你爸黏在一起。”
“别用那种描述袋鼠的语气讲我和我爸。”政宗轻巧地回避开对方真正想抱怨的事,“你明晚不用去体能训练么?”
听到“体能训练”这个词,片仓景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成实一眼。成实正一脸乏味地用勺子挖着香橙口味的冰激凌球,上面淋着浓缩椰汁和坚果碎。
“哦,明天不跟机器打。”
所谓的体能训练——是那种真刀真枪的、完全将肉体机能化的苛酷培训。景纲只参观过一次成实的训练,一进门,设置上的繁多刀片闪得晃眼,远看像是一片粼粼的波光。景纲看得心底发寒,耳边都是假想出来的呼呼风声。
成实顿了顿又补充:“明天跟人打。”
景纲暗暗松了口气。旋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愕——跟活人打就安全了。这逻辑已经脱离常识太远了,但他发现政宗也是类似的反应,就算没活在一般社会认知中,至少他们还共享着同一种思维范式。
成实抽出垫在脚下的模拟真题集,姑且写上自己的名字,使它不至于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景纲看着那仿佛某种远古甲虫般硬邦邦的字体:“成实大人,您写错了。”
“哈?!哪里错了?!本大爷还能不会写自己名字吗?!”
“字本身是没有错,但是,您倒插笔了。”
景纲指了指“伊达成实”的“達”字。
“应该后写走之旁。”
总裁夺过成实虚握着的笔:“真菜,我来给你示范一个正确的写法。”
景纲只看了一眼就捏住了睛明穴。
“……您写的也是错的。”他指摘道,“而且我是第一次见到从羊开始写的。”
政宗优雅地收笔,迅速地变换到成实的阵营:“字嘛,还不是怎么顺手怎么写。再说了,我还不是你教出来的么。”
“我只教数学。”
“小十郎,你小学语文老师教得太程序化了,别不是个程序员出身吧?”
景纲还在回想自己的小学语文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神龙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穿一双蜜蜡色沙漠靴,走起路来像一只温柔的骆驼般安静。他亲切地按住片仓景纲的肩膀,把长柄伞往地上一按:“梵梵,你不好好学习,我们公司以后倒闭了怎么办?”
景纲站起身:“社长。”
成实也把撑起脸的手移开,但吃的动作没停下:“舅舅。”
“我们公司要是资金周转不灵了,”总裁毫不犹豫地往成实身上一指,“就把他卖到马戏团去,携款潜逃啊。”
伊达辉宗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儿子,真有经商头脑!”
“我认为不是该夸奖的……”
景纲飞快地看了成实一眼,成实正事不关己地嚼着薯饼。这人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要该吃吃,该喝喝,健康成长。半年前他代父从军,去参加一个帮派鸿门宴,疏散通道被炸弹炸成了两截,撤离前,他还没忘从自助餐席上抓起一只嫩滋滋的火鸡腿往嘴里塞。
“成成一定没问题的吧?钻火圈的速度不会输给任何狮子。”
“那当然了,包在我身上。”
竟然还是作为动物的那一侧吗?景纲再次单手捏住了晴明穴。
总裁看了一眼父亲整洁松软的衬衣领:“中年男人开始注意着装,是一个什么征兆啊?”
辉宗腼腆地摸了一把衣领:“我女朋友给我熨的啊。”
“什么你女朋友,”政宗笑着抬抬手,“我都多大了。”
总裁在他父亲面前是另一个人。有一种想在爸爸面前好好表现的、演出来的假正经,和一种演不出来的本能依赖。
“社长,明天是要出席二本松财团主办的酒宴么?”
作为前私人助理,片仓景纲仍保持着对伊达辉宗的称呼习惯。
“是啊。”辉宗转向景纲,“景纲君,你看我穿什么衣服好?”
政宗说:“你问他有什么用,他能直接抄一条红领巾给你系上。”
由于辉宗称呼景纲的姐姐喜多为“片仓君”,到了景纲这里,只剩下直呼其名的选项。事实上辉宗是唯一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人。在景纲亲疏分明的交际网里收获到的称呼,要么是最远的“片仓君”,要么是最近的“小十郎”。
辉宗笑吟吟地转向儿子:“那我应该向谁请教?”
“这还用说吗。”总裁舒展着脊梁,“当然是向你女朋友的血统啊。”说着,他装模作样把那本已经包上书皮的问题读物摇了摇:“你来之前,我还在研究时尚周的最新情报呢。”
成实的咀嚼停止了:“但那不是乳……”
“成成,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政宗往他嘴里塞了一条面包干,“小心噎死。”
景纲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掩饰涌到嘴边的笑意。
“不过老爸,二本松家的饭,随便吃吃不就完了。”
“怎么讲?”
“你就算穿个面口袋去,对方也能把你夸成皇帝的新衣。”
总裁用湿纸巾擦净手指上的砂糖渍,毫不掩饰神情中的不屑。
“事到如今,还把他们家当回事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辉宗收敛起笑意:“梵梵,话不能这么说。”
二本松财团主要经营印刷业务,和伊达财团算是百年之交的旧盟友。
从政宗的太爷爷起,二本松就一直和伊达财团有频繁的资源交换。但在泡沫经济时代,由于竞争对手获得了政府的经济支持,二本松财团失去了政商管道,遭遇了一时的运营困境。经过数年惨烈的价格战,陷入了资金周转不济的危机。为了免于破产,当时的二本松商事铤而走险,走上了非法借贷的黑道。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对于当时已经渐渐放弃纸媒平台,逐渐转型电媒网媒、并向着多边形贸易进军的伊达财团而言,负债累累的印刷行业二本松财团,其实早已失去了继续与之合作的价值。在世间看来,伊达财团与二本松财团的合作关系,简直就是一艘豪华巨轮拖着一颗哑火鱼雷。
政宗认为,对于这种只能给公司带来负面受益的财团,要么早点吞并,要么赶紧舍弃。但辉宗仍然念及旧情,对二本松财团伸出温情的援手,定期为他们投放一部分资源。
“我们是铁血无情的商人,不是做慈善的。”
刚刚接任社长之位的政宗,对父亲的老好人举动表示不满。
“商人也要知恩图报。失去信誉就一无所有。”
辉宗板起面孔,久违地摆出父亲的架子。
“二本松曾经也在伊达财团麾下效力,后来凭借优秀业绩独立出去。梵梵,你想想看,倘若景纲君的子孙自立门户后遭遇经济危机,你能够对他见死不救吗?”
突然被点名的景纲很迷茫。成实比他更迷茫,迷茫得面包干都掉盘里了。
“你别埋汰小十郎了,”政宗皱起眉,“他就算去乞讨,都不可能非法借贷。”
“我说的是景纲君的子孙,又不是他本人。”
“小十郎的子孙不还是小十郎么,俄罗斯套娃那种。”
父子俩陷入了一阵不太和睦的沉默。成实能够感觉到,尽管仍是半开玩笑的口吻,但此时此刻的政宗,是认真动怒了的。将片仓景纲放到二本松的立场上,试图去洗刷二本松的无能,完全是对小十郎的亵渎。他为父亲过于不恰的比喻感到生气。
成实在桌子下面悄悄地踢了一下政宗的鞋子,表示我挺你。
政宗面无表情地转向他:“你踢我干什么。”
成实:“……我们之间就他妈一点默契都没有吗?”
辉宗大笑起来,觉得一儿子一外甥无敌可爱了。他往Mogensen Coupé沙发上一坐,冰释前嫌地搂过儿子的肩膀:“好啦,爸爸道歉。既然公司已经交给你,我就应该听现任社长的。”
政宗抱起双臂:“说说要怎么听我的?”
“明天穿面口袋出席。”
“那你女朋友怕不是要打死我。”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潮乎乎的潜在矛盾被瞬间烘干。初夏的黄昏,天空呈现一种浓郁的树莓色。店里流淌着黑胶唱片的声音,带着CD所缺乏的粗糙度。街道两旁盛开着大簇大簇的四照花,如同蜜黄芳香的云层。
从临时助理的兼职身份毕业、正式在伊达会社就职后,片仓景纲搬进了距离公司只有一站地的旧楼。房子虽然旧,遭遇台风地震时会展现出与岁数相符的羸弱,但还算宽敞舒适,足够迎接伊达表兄弟随时来访,随地胡闹。
租房是成实给找的,叫大森公寓。据他说这栋大森公寓以前是父亲盯梢暗杀目标用的专用建筑,景纲本来半信半疑,直到他真正住进去后,从洗衣机的排水管里倒出一截雷管。
“总不能是实元大人塞进去除菌的吧。”
“是啊。”
“或许现在的爆破武器也附有防虫或香薰功能……”
“嗯。”
景纲缓下脚步,他感觉到成实的心不在焉。
告别伊达父子后,成实的状态就一直不对劲。嘴巴封得严严实实的,呈现出一种奇怪的乖。正常情况下两人单独相处时,都是成实掏心掏肺地说,景纲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再选择性回复几句。成实讲话的模式就是随机播放,想哪儿说哪儿,上一句和下一句的主语很少统一,需要很强的阅读理解能力。
由此可见小十郎的小学语文老师——山本喵助确实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可谓是本作中扫地僧级别的存在。此为冗笔。
景纲心算了一下,觉得成实应该也憋得差不多了。这个人绝对深沉不过五分钟。他所有的智商加在一起,可能也凑不齐够他深沉五分钟的肺活量。
“您这一路上沉思什么呢。”
“我在想他说的话。”
成实低着头,声音含含混混的。
“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原来……你是能生孩子的……”
景纲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对方,他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干脆面般的响声。在“不,我不能生”和“我当然能生”的答复间徘徊许久后,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要是生了个孩子,我该怎么办呢。”
景纲脑海中的问号已经排山倒海。但旋即,他发现成实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认真地困惑着。
“……您希望我绝育么?”
成实迅速地直起背:“我他妈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我连个孩子都不该有了?”
“你生孩子不是得先结婚么,你结婚……不是得……先……”
“得先?”
“有个喜欢的人吗……”
哦。景纲点点头。电台接通了。
他捋了捋思路,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个傲视群雄的应用数学博士,对情啊爱啊这些无法计量的东西,一直挺不得要领的。他惯性地抬起头,夜空星月皆无。
成实也跟着抬头看,两个人在间隔错落的路灯间,眺望一块漆黑的夜幕。成实心里一阵软乎乎,他正值绝赞青春期,哪怕和暗恋的人眺望同一块餐巾纸,也能解读出生死不渝。
“你……”他害羞地往裤子上蹭了蹭手,“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什么话?”
“就那种珍藏已久的……希望我终生铭记的……很重要的话……”
——你的小可爱已经进入疯狂暗示模式。
景纲想了想:“有。”
“是、是什么!”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
“我算了算您的教学进度,记住这个口诀考试就不用全选C了。”
“什么几把变不变的!!!算我没问!!!”
成实暴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点飘飘然的居心不良全被暴露出来,打了个徒劳的转儿,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他的慕情里。
在成实看来,景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散发出一种清廉的诱陷感,比如他的目光永远是雾状的,又淡又凉,想起来浑身跟过电了一样。过完电,心脏就打雷,这是大自然的操蛋规律。
景纲提醒道:“您不是上一个路口就应该左转的吗?”
“……我散步!你管得着吗?!”
“再散就到我家了,您明天不上学了?”
“当然上!”成实气哼哼地踢飞了一颗石子,“我不还要把狗逼象限变他妈的一变吗!”
景纲轻轻地笑了笑。到头来成实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没等到期待中的话语,就跟一则数学口诀过不去。两人并肩走无景可看的夜路,这件事已经构成陪伴了。数学博士的心底渐渐诞生出诗歌来。
成实回到家,发现灯没有开。
手刚伸向开关,他就感受到这片黑暗是实心的。黑暗中一股凶险径直向他袭来。他循着锻炼出来的体感,身体下意识地一矮,双手抵住对方的侧腰。这一瞬间,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围了他,将他即将展出的致命反击堵了回去。成实在黑暗中愕然地睁大眼睛,所有的情绪都停顿在手心里。
灯亮了。对方顺势将他揉进怀里。
“成成,干得漂亮。”
“爸爸!”
伊达实元紧紧地把儿子拥起来,抱得他双脚离地。阿镜在后面一边整理围裙,一边微笑着观赏父子俩的亲密互动。成实从惊喜中醒悟,立刻后知后觉地害臊起来,把脸埋进父亲的颈窝里不出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呀。”
阿镜将拳头虚握在嘴唇边,轻柔地咳嗽了一声。
“抱歉,其实主要还是想你妈妈。”
“你干嘛突然玩我啊,”成实早已习惯了父母的调情模式,“大半年没见,一见面突然给我来一场考试。万一我没闪开怎么办?就地处决吗?”
“那当然要——”实元笑着把儿子高高地举起来,“就地处决啊!”
成实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就狠狠地磕上了天花板。那句“我操!!!!!!!”已经涌上他的喉咙,却被乖宝宝的门牙硬生生挡在口腔里,最后挤出一句变了调儿的“好疼……”
实元立刻慌了神,赶紧把成实放下来。父子俩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模一样的湿润。
“对不起,成成,没磕坏吧?”实元慌里慌张地转向妻子,“阿镜,咱们成成怎么长高得那么快?去年这样举起来还够不到天花板……”又委委屈屈地转回来,“是爸爸错了,爸爸给你吹一吹……”
“是不是还要扭一扭再泡一泡?”阿镜无奈地从冰箱里拿出冰袋,“叔父大人真是的,没轻没重。成成在青春期呢,当然发育得很快啊。”
实元这才认真地打量起宝贝儿子来,不知何时他圆润的小脸蛋,渐渐地有了青涩的棱角,臂膀和腰肢的力量愈发确凿起来。毫无疑问,成实正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美好阶段。
半年来成实的身高的确突飞猛进。为此,伊达会社不得不重新为他订做一套体能训练设施。原本设计成能刺入心脏的利刃,现在只能剑走偏锋地划过他窄窄的腰侧,不再能对他构成威胁了。
他看着他未曾经历过的健康成长,在儿子身上如雨后春笋般拔节,看得心潮都激荡起来。他总是想不起儿子怎么突然就长这么大,昨天还肉乎乎的那么丁一点,现在路过多少女孩的芳心、影子留多长都不足为奇。
——他当然也想不到,那其中还有一个刚把他遗忘的雷管从洗衣机里掏出来的数学博士,正试图用三角板和燕尾定理,丈量成实在他心中的比例。
“对不起,成成。”
成实被父亲看的脸上滚烫:“没、没啥啊,我正好困呢,来那么一下就清醒了。”见父亲依然不语,又进一步补充道,“没开灯的时候,我是弓下腰截你的,你没感觉出来身高变化也是理所当然嘛。”
实元听懂了。他为父亲在他成长中的缺席开脱着。
他用力地揽了揽儿子,父子俩像连体婴一样磨蹭到客厅。实元在成实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成实用杯子冲热带果奶喝。他等着他喝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递给他。
成实来不及擦嘴唇边的果奶泡,以圣诞老人的造型接过邀请函。他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阅读邀请函上的烫金字体:
尊敬的 伊达会社代表人
拨冗莅临,不胜感激。
6月22日 宫森栗巢酒店 恭候您的驾到
二本松财团 敬上
原来是政宗父子即将要出席的酒宴。对方把会场选在了刚刚竣工的温泉度假村附近,可能还想趁着股东在场,顺便剪个彩什么的。
实元用热毛巾给儿子擦拭着甜糊糊的嘴巴,成实一边任凭父亲摆弄,一边翻过邀请函,困惑地审视着会场的地址。
“怎么选在一个这么荒郊野岭的地方,是打算杀人抛尸不成……”
“对。”
成实的神色收紧了。
“……什么?”
伊达实元收起热毛巾,静静地回视着儿子。
——以职业杀手的眼神。
TBC
日晷,是利用太阳投射的影子来测定时刻的装置。然而一旦进入黑夜、或遭遇没有太阳的坏天气时,它就无法运作。从这个角度来说,日晷记录的并非时间,而仅仅是太阳的行踪和健康。
向日葵是太阳的信徒,日晷是太阳的跟踪狂。
三年前,在政宗、成实和小十郎的面前,都各自存在一位引导者。一旦失去了那位引导者,三个人就开始被迄今为止相信的规则所拷问。